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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眸底波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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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节一过,便是上元,正月过了,我的生辰也就至了,父皇派人送了些施焰的苦丁茶和奇楠香来,对我的生辰也只是略略带过。对于三哥的冠礼,也只是陆梦和礼部一并完成的。
父皇从未这样过,虽然我并不是在意什么生辰,但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及笄是最为重要的,本来行及笄之礼时父皇不在,我就觉得可惜,这尺素一来,也只是淡淡带过,我心中便更不是滋味了。
并非伤心,而是担心。
我猜是否是战事吃紧或父皇身体不适,但看着大哥和三哥近日并非忧态,却更是担心父皇的身体了。去信连连,无论是父皇还是四哥,都只是回复寥寥,给舅舅的信,也未有回复。问大哥和三哥,也都说不知。
我一时心急如焚。
过了春分,终是盼到了凯旋的消息,陆梦本安排我们这些皇嗣在宫门迎接,我却是在前一晚辗转反侧等不及的,生怕是父皇受了什么严重的伤或染了什么难治的病,还瞒着众人独自承受着,便在清晨偷偷备了马,黎明时出了宫去找父皇。
城外十里,我见大军浩浩荡荡,虽有尘土飞扬,却是井然有序。
队伍最前是几位将领,守卫着身后那御乘。
我策了马,向大军驰去。
“来者何人?”清路的人看到了我,忙骑马拦我,亮出了兵器,“你可知圣驾回京?”
我继续策马,手持公主令牌,“欧阳寂雪求见圣驾!”
一路持令牌,无人敢阻拦,待至将领们骑前,我翻身跃下马,马奔向一旁,我立于路中间,喘着粗气。
将领们退于御乘两侧。
“寂雪?”我听见四哥唤我。
我充耳不闻,跪了下来,“儿臣不孝,望见圣颜。”
四哥见了,刚要来扶我,就见父皇自御乘中下来,走过来,他便退回去了。
父皇将我扶起。
我望着父皇,见他稍有疲态,胡须尚未好好修理,但还是很精神,只是仍着盔甲,袖口略有磨损。
我忙不迭地抓了他的右手腕来号脉,似是无碍,我又生怕自己号错了,又抓了左手来号,果真无事。
“怎么了怎么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都哭成这样了。”父皇摘了我的帕子来拭我的泪。
我一时竟不知自己急哭了,“还不是父皇您,想死儿臣、担心死儿臣了。”
“好了寂雪,父皇什么事都没有,父皇还把施焰收为郡国了。你可别哭了,连点公主的样子都没了,哪像及笄之年的女子啊?”四哥拍着我的背。
父皇将我拥入怀中,“谁管那些体统不体统的,朕只怕春日天燥,寂雪你哭成这样,受了风,这脸还能不能见人了?”他笑道,“来与朕一车回去吧。”
入了皇城,陆梦与众多皇嗣已在宫门前等候多时了,三哥见我跟在父皇身边,就明白了,狠狠
瞪了我一眼。寞云则是带了锦帨来,那眼神恨不得扑过来揍我一顿。
父皇见如此,笑意渐浓。
寒暄一番,便一同登了宫墙。
自然是要犒赏三军。
父皇立于最前,陆梦在父皇左边略后,四位皇子按长幼在帝后身后,我与寞云立在最后。
我见父皇一身金甲,在烈日下宛若神明一般的存在,已过不惑之年的人,身姿挺拔依旧,迎着阳光,将一团影子抛在身后。
我虽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只他一定是喜悦的。城下万子万民、凯旋大军,身后儿女成群。也许,父皇也会有一丝遗憾,只因少了一个愿意共看江山的人。可是——
“寂雪。”父皇唤我,“到父皇身边来。”
我愣了一下,却是拉着寞云,走了过去,“儿臣与寞云来了。”
“看看,看看这大好民心、大好江山。”父皇并未看我,而是一直,俯视着这一切。
黄门此时开始宣读圣旨。
我在父皇身后,顺着父皇的目光看下去,但见甲光向日金鳞开,随着黄门的一声“跪”,三军皆
单膝跪了下来,一齐低首,远处的民众,皆双膝跪下,叩首。
黄门的声音一句一句响起,我都未必听的全,城下的人便更听不清了,但他们依然跪着,恭顺的姿势。
我方明白,皇威震慑,皇恩浩荡,普天之下,曷不臣服?
这便是我的子民,他们或许从来听不见我们的声音,看不清我们的面孔,甚至不知道我们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还是这样效忠。所以为了这份忠诚与爱护,我们身于皇室的人,就有责任去爱护他们。
黄门一声“钦此”,结束了圣旨的宣读。
父皇上前一步,雄厚道出:“众将平身。”
黄门将这“平身”二字喊了出去,从宫墙上,到石阶上,再至宫门下:“皇上有旨,众将平身!”
将士们再次整齐地立起来,高举手中兵刃,山呼万岁。
我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呼声,忍不住将嘴角上扬,很想告诉父皇,我看到了也听到了我璐麝的军心与民心。
寞云却在一旁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看过去,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惧。
我却掩饰不住脸上的自豪。
父皇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那时才真正见识了何为帝王风范。
待回了宫,众人在麝华殿向父皇禀告毕,便一齐告退,让父皇好好歇息。
出了麝华殿,我们恭送陆梦回宫,五哥就直接回府了。剩我们几个赞了四哥一番,才放这些皇子回府。
我与寞云等到他三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向自己宫中走去。
“你真行,瞒着我们自己跑出去了,也不怕我担心,我派着春深去浣雪宫里,你倒把人家锦帨锁她寝室里了,还算你有良心,不忘给人留下饭食!”寞云骂着,想来拧我的耳朵。
我忙躲着她,顺便扫视了四周,“好寞云,你看人家锦帨都没生气,你倒急成这样了。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原因了,一则你们会拦我,二则知道的人越多,出了事受牵连的人就越多,锦帨本就是父皇挑的人,我要是跑了,父皇那边好说,知道我们性情,光是皇后那边就得把她罚得够呛。”我反去戳寞云的头,“就是你这个小丫头啊,看不懂我的良苦用心,还来骂我!”
“就骂你了!”寞云还是伸手来拧我的耳朵。
我赶忙躲着。
“二位公主,这是宫里,不是市井,奴婢提醒二位公主注意着些。”陆梦的宫人不知何时来了,
“七公主,皇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我有些不解,不知陆梦耍的什么花招,等到仅剩我与寞云了,又来招惹我。
“你且去,本公主随后就到。”我对那宫人说,又眼看她走了,转向寞云,“也不知是什么事,也不用告诉别人,你回去打听着我这里些,我与锦帨去了。”
“你放心。”寞云说,
栖凤殿内。
“不知母后此时传寂雪,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向那凤座上的人福身行礼。
她面上带笑,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先坐。”
“是。”我面不改色,也不谢恩,坐了。
“听你这话,仿佛还不知。”她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准备卖足关子。
“寂雪不知,还请母后示下。”我起身,福一福身子。
“你坐。”她见我又坐下,便放了茶盏,侧了身子,以便正对着我,“可惜你舅舅白疼你了。”
她垂了眼帘,摆弄右手,端详了一会儿指甲上的蔻丹,缓缓道出:“他阵亡了。”
我惊得双手支了扶手,却狠狠按捺住起身的冲动,扯了微笑出来,“母后是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么这么大的事,竟无人事先告知寂雪呢?”
嘴上虽这么说,但我却明白了为何舅舅不给我回信。
“皇上怕你太伤心,想过几日再告诉你,但本宫想,你不应该被瞒在鼓中。”她抬眼看着我。
我继续微笑,起身,再福身行礼,“还是母后深知寂雪心性刚毅,所以不舍将寂雪瞒在鼓里,寂雪谢过母后苦心。既如此,寂雪就应回禀父皇,择日备后事,以安舅舅在天之灵。”
说罢,我转身走向宫门。
“莫家,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了。”陆梦道。
“母后记错了。”我驻足,转身,隔着半个宫殿,直视着那凤座上的人的双眼,“莫家还有人,我欧阳寂雪,既是皇家的人,也是莫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