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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额心钿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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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回到宫里,锦帨已将送来的东西整理妥当了,正立在那里,像是等着什么似的,见我独自一人回来,有些吃惊。
“公主怎一人回来了,难道没有带几个宫人陪着公主吗?”行罢礼后,她道。
“我不喜有太多人跟着,像多了条尾巴似的,今后这浣雪宫啊,你我二人就够了。”我坐下。
“公主既如此,奴婢就听了,奴婢知公主仁慈,但奴婢若有什么做的不周,公主责罚奴婢就是了。”她有些担心。
她说了这番话,我听得出,她是个谨慎的人,“其实我也亲力亲为惯了,不喜拘束,这浣雪宫仅
我一人也能住,就是希望能有你给我做个伴。”
她立马跪下,“奴婢不敢。”
我只得起身将她扶起来,“在我宫里,没有什么敢与不敢。以后可别再这么频繁地行礼了,对别人也就罢了,你说你这样对我,还得让我费心费力地去扶你,可是苦了我了。”我装作怪她。
“多谢公主。”
“又来了。”
我假装白了她一眼。
她也笑了。
“好了不闹了。想来一会儿寞云会来找我一同用晚膳,没准儿还会住在我这儿,你去尚食局帮我拿几样她爱吃的菜,我收拾一下衣服,说不准明天就会有个家宴什么的,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我列了份菜单,递给锦帨。
果然,菜刚刚从尚食局送来,寞云就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坐到桌边吃起来,我也坐下来,看着她对付桌上的菜。
“尚食局整天就是这个做法,没点新花样,腻死人了。”寞云刚吃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没想到我走了这几年,你嘴巴竟越来越挑了。”我捏捏她的鼻子,“来日我亲自做给你吃。”
“你以前也是有挑拣的毛病啊,再说,你做的东西能吃吗?”她嘟起嘴。
“能不能吃改日再说,今日你且乖乖吃饭,除了父皇,我回来可就只跟你吃过饭,你得给我这个面子才行。”
寞云说是吃腻了,其实还不是喜欢么,那吃法就如风卷残云般。我看着她多年不变的吃相,都不忍下筷子了。
我看了眼她的贴身宫女春深,春深也只给了我一个无奈的表情。我又看了眼锦帨,她微微垂首,一脸恭顺,见我看着她,也请示般地看向我,我送了她一个笑容,又看着寞云了。
直至酒足饭饱,寞云才抬起头来,满足地舒了一口气,“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的寞云啊,你是这样率真的性子,就算受了陆梦明里暗里的欺侮,想来也不会吃心吧,反过来想,就算你这样乐天,却也会轻易被陆梦欺侮吧。
我起身,抱住寞云,“我回来了,寞云,有我护着你。”
“没事说这干嘛?”寞云娇嗔我一句,却是抱紧了我。
是夜,寞云在浣雪宫与我同住。
我为她掖好被子,今夜我二人,不似回宫路上那般谨慎言语,生怕被旁人听了去。
“这几年,你过得可好?”我先问了。
“与以往无异,有人欺着,有人护着。不过你回来了,我倒多一个人说话玩耍了。”寞云在笑。
“怎么,我不在,二姐不能陪你说话吗?”
“虽是有的,可二姐今年六月不就要远嫁了吗,终是少了个人与我们相伴。”
二姐要远嫁的事我早已听说,她已封了矜释公主,要下嫁于东边易家长子易安为妻。易安是邢武州名门望族之后,其父原是兵部尚书,可惜早亡,他便承袭其父邢武侯之爵,如今又娶得公主,易家一时风光无限。
我不关心什么风光无限,只知这是段难得的两情相悦的姻缘,便也替二姐高兴。
“不过大哥要被立为太子了,你不应高兴吗?”我将手垫在头下。
“你消息还真是灵通啊。”寞云一下子坐起。
“你近日红光满面,问你又什么都不说,还不许我自己打听啊。”我也坐起,装作怪她。
“好了,想来你也打听到了,端午节,大哥就要被立为太子呢,按道理,当晚是要群臣同贺的,自然是少不了我们!”寞云高兴的有些不正常。
“你个小丫头片子,群臣同贺你开心什么,你以前不是最烦这个的嘛,说什么既见到好的不能吃,又端坐一晚上累得慌,还笑的脸直抽抽,是不是你啊?”我伸手去捏她的脸,“这次怎么这么情愿了呢,是不是等着盼着见什么人啊?”
“别瞎说,才没有呢!”她躲着不让我捏她。
打打闹闹的,折腾累了,就睡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晚,设了家宴。
“公主,挑件艳丽些的衣服吧,刚回宫总要打扮的喜气一些。”锦帨翻着尚服局送来的衣服。
“喜气些是应该的,不过毕竟是个家宴,也无需太过华丽,若是太招摇了被人算计倒是不好。”我放下同样是尚服局送来的玛瑙簪子,“寞云穿的什么?”
“八公主穿的是身鹅黄色纱裙,应是俏皮极了。”锦帨答道。
我选了件橘黄的,“就这个吧,不失喜气,又与寞云差不多颜色,也不显突兀。”
“原来穿件衣服,也这么多讲究。”锦帨喃喃道。
“其实这也不算讲究的,因为只是个家宴,我与大多兄长姐妹关系也不错,万一真有什么差池也
不会被责怪。但若换了别的酒宴,莫说是一件衣服,就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得细细斟酌。现在是父皇的妃子少,若再有个三千佳丽,不仅做皇子公主的要谨言慎行,那些个妃嫔还指不定在争奇斗艳到什么地步呢。”
我说到这儿,不禁有些出神,刚刚想到含口无拘无束的生活,有些感怀,但相比从未出宫的二姐和寞云,我是否幸福的多了,而我们这三个公主,又相比那些上有众多“母妃”,下有众多弟妹的别朝公主,是否也是幸运的多了。
宴上,我与寞云依照长幼之序坐在最下端的案边,因我们二人坐在一起,同是黄衣,颇有些压了灯火的意味。
“寂雪回来了,我们这一家人也总算聚到一起了。”陆梦道。
我微微低首。何为一家人,六哥再也不会回来了,这是所谓的一家人吗?我们多个皇子公主的母亲都不在了,这是所谓的一家人吗?那么多心机城府、尔虞我诈掺杂在里面,这是所谓的一家人吗?
真是讽刺。
“是啊,寂雪回来就好了。”四哥也在宴上,虽依旧有些病态,不过与前日相比,着实是好了很多。
我站起,举起酒杯,“寂雪让大家担心了,尤其是让父皇担心了,在这里,寂雪给大家陪个不是了,也愿博得父皇笑颜。”我一饮而尽。
在座的人都回了我一杯。
我坐下。
“你回来,朕便整日欢欣。”父皇道,“像寞云,开心的哪还有公主的样子!”
我笑着看了眼身边的寞云。
“承昭端午节要封为太子,寞云当真是该开心呢。”陆梦又道。
我笑着看她一眼,余光又捕捉到了面无表情的三哥,明白了她的用意,于是再一次起身,敬酒,“恭喜大哥了。”
我与大哥饮尽了酒,只是大哥,对我的恭贺有些惊讶。
这一杯饮尽后,我没有坐下,而是又让锦帨斟满了一杯,转向二姐,“寂雪也听闻了姐姐你的喜讯,今日就借着酒宴先恭喜姐姐了。”
二姐端着酒杯起身,“谢过寂雪了。”
待我坐下后,注意到,三哥的脸色有些难看。
翌日,我去了楚王府,即三哥府上。
一进寝室,我就闻到浓浓的酒味,想来,是三哥因昨晚的事酩酊大醉了。
“三哥,别喝了。”我半蹲在那个醉醺醺的人身边,拦住他要斟酒的手。
“寂雪,如果今天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就留下,要是来劝我的,就回吧。”三哥轻轻推开我。
我知道是我做的不周,三哥早就知道立太子的事,却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偏偏,是在昨日晚宴后才喝的大醉,就定是因我了。昨晚我跟所有人都敬了酒,唯独少了三哥、五哥和陆梦。陆梦和五哥那里,我是不愿的,而三哥,我则认为是不必的。想来更伤他心的,是我竟然在恭喜二姐之前,先恭喜了大哥。陆梦当时像是顺便提起了大哥的事,就是想利用我不得不先恭喜大哥的这个时机,挑拨我与三哥的关系。
这件事也怨不得三哥,若非他太在意我,今日也不会这么难受的。我知道,他定是认为,我倒戈到大哥那边去了。我也知道,他就算这么认为,也不会阻挠我的,他明白,他太过势单力孤了,他可能护不了我,所以宁愿,将我送到一个较为安全的阵营里去。
但是,我的三哥啊,我怎会是那样的人呢。
我便坐到了三哥对面,让他能看到我的眼睛,“三哥,你是否有些不懂我昨晚的意思,甚至,有些疑我?”
三哥醉眼朦胧地望着我。
“我问你,我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也就是六哥病逝的时候,你可有抛弃过我?”我握住他的手,“你没有,三哥。我相信,我离宫三年,有无数传言说我已死,但你可有放弃寻我?父皇没有,你也没有。所以,我又如何能抛得下你呢?来日,二姐远嫁,四哥会更避世,无论是大哥得势还是五哥得势,我们都不会好过,若不想如此,前方又是困难重重。但你要记得,我不会离开你,再大的风雨,有我陪你,就像当初你陪我一样。”
“我信你,你也要信我,以后无论道路有多艰险,我都会护着你。”他的手抚到我的脸上。
我推开他的手,“你这个样子让么怎么信你,像个醉汉似的!”我白他一眼。
以后的路,自然会艰辛,大哥成了太子,入主东宫,朝堂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那拥护三哥的人,势必是要少很多了。陆梦与五哥那里,本来就有庞大的母家支撑,又想坐收渔翁之利。
在含口,我的的确确想念父皇、想念三哥,但我不愿回宫的原因,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