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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赵金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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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人力车,叶修文跟饭后散步似的在周边逛了一大圈,没发现有跟踪的,就转头又叫了辆车回家去。在离自己家后门一条巷子远的地方下车,他慢慢走到后门口,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人注意这边,方才推门进了家,脱下外面的长衫挂在衣架上。看来越是形势严峻,越不能大意,这位来接头的领导地下斗争经验真的是非常足;指定这边组织内部也有些不安定因素!今天汇报工作的时候,才说到一半呢,这位领导一听出异常、就当机立断的要求自己立即中断汇报、赶紧分头撤退。差一点,今天差一点点他们就被来抓捕的特务们,给堵在澡堂子里了。真的是好悬!今天严酷的事实告诉自己,不服不行,看来跟老同志相比,自己对于地下工作要学的工作方法、保命手段还差得多着呢!屋里的电话铃声有规律的响了三长一短,第二遍过后再响,他才过去拎起听筒;对方用暗语报了平安,又告知他朝天门码头和澡堂子的搜捕是因为有内奸渗透,嫌疑人已经锁定,排除隐患也正在进行中。目前,他们的安全暂时是没有问题的。“小师妹”牺牲的原因还在调查,叶悯霖跟任务对象“小师妹”分属两个不同部门,加之两地距离又较远,沟通、排查都需要不短的时间,结论不会马上就有。对于这件事,组织上一定会有个说法的;请他耐心地等待,如果他又能想起什么线索,也可以提供给组织。
一个月后,叶修文得知“小师妹”是被一个求而不得的爱慕者出卖的;这个人本来打的算盘是先诬陷“小师妹”然后再玩个“英雄救美”。未料特务机构先得到消息,说是有抗日组织派特使潜入南京,正准备跟本地的地下组织在和平公园接头;好像打算要搞事情。他这一举报,就先把“小师妹”给抓了。又正好在认人环节里,被特务辨认出;这姑娘也是当天在找和平公园地下组织接头人的时间范围内,出现在接头地点过的,“小师妹”就被扣押了。去举报她可疑的这个小人,眼见自己玩脱了,竟然一声不吭的装死,根本不提找人捞这姑娘的事。好在“小师妹”本人,是出身在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只不过她所在的这一支偏向淡泊,潜心做学问的人比较多,她的亲伯父是享誉世界的美籍华裔著名学者,在知识界地位超然!因为家族里很和谐,各支往来密切,总的来说大家都是属于抱团发展的,因此出了不少政商界巨鳄,所以她们家也是日、伪政府的拉拢对象。家里是知道她跟地下抗日救亡运动有所牵扯的,作为中国人;他们不反对,为了亲人的安危,他们选择不支持。只是家里长辈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以后,就开始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可靠的下属非常密切的关注她的一切行动,所以一知道她被人带走;家里就及时的展开营救。为了不让她跟外界发生任何接触,她刚一出狱,就被家里严格看管起来。就这样,她被迫跟组织和所有认识她的人断了联系。令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没想到的,是“小师妹”其人,既没有牺牲、也没有叛变。她家里人为了断她后路,连她父母在内的所有亲人,明面上都默认汪伪政府在报纸上,说她因抗日被处决是事实。这件事的知情人极其有限,此时此刻,她已经被家族里派遣可靠精干的人,辗转护送到了去美国的客轮上,正飘洋过海的往她伯父那里进发。
叶修文得知“小师妹”的暴露仅仅是因为被爱慕者告密这样一个真相时,觉得何其荒唐?可已知事实又确实如此,他感觉简直吐槽无力。只得收拾收拾心情,有关“小师妹”的事情算是翻篇了,可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还得继续。组织上派人通知叶昭,考虑到他们这个情报组的重要性和人手缺乏的状况,准备从延安给他们派一个类似于党小组长的女性成员来,这位女同志还兼职报务员;对外身份是来自于东北的女大学生,叶修文的女朋友。
渝中路一家咖啡屋,叶昭的对面坐着那位大佬,他将要回延、安述职,约了叶昭在离开前见上一面。身为叶昭的老朋友和领路人,他认为有些事情,在这次走之前,必须给叶昭交代明白了才好。他这个情报组负责的是战略情报,打个比方,果脯打算推行什么经济政策,打算在哪个方向开战,用哪几支军队开拔去哪里打仗,谁带兵,果脯方面大概参战人数,谁负责军需这些,叶昭他们能给你整明白。但是具体到几时开拔,哪天开战就是别的情报组的事了。电影里那种半夜到上司办公室开保险柜取文件什么的,在他们这里基本没有,不存在的。大佬本人有预感,自己这次去了延、安述职后就留在中央,不会再回来主持工作了。在他离开这里以后,以叶昭作为核心人物的情报组,不管被哪方面有心人算计了,大佬精心布局了很久的这条线就算基本被废了。“毓璋!现在不论全民抗战、还是我们自身的发展,都到了最困难的时期!我这次离开以后,你们情报小组的人身安全方面,你要特别重视起来。还有,无论任何方面,你都要防着别人伸手摘你辛辛苦苦培育的‘桃子’;止摘‘桃子’倒还罢了,我们这种人怕就怕碰到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还看不得别人好的那种人。就算在组织内部,你也不要斗气,更不要无原则的妥协!记得凡事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勉强,要知道你这边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损失不起啊。有什么拿不准的事,你千万记得直接找周公或者李公请示,明白吗?我确定必须、一定、以及肯定的着重提醒你这点,有些事情我碍于组织纪律,不能给你说太多。须知,小心无大错!你千万得小心。”
大佬今天话说的已经很有指向性了,看来背后算计叶昭的这个人应该是在组织内部有一定权利地位,重大决策时能说得上话,拍得了板的。因为叶昭这个情报组提供的情报准确及时,核心内容比较多;对中·央制定正确的方针策略起了极大作用,因此成绩卓然、屡受表彰。这么说来组织内部,已经有人要为一己私利不顾大局,悍然出手算计他们,准备捡个现成便宜;想悄悄干掉了叶昭,空手套白狼的接收他一手组建的这个情报网。问题在于叶昭精心构建的这个情、报、网,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可口的、现成的桃子一样那么唾手可得,而是多方平衡的结果。别人看在利益、或者彼此情谊、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愿意给你透点消息、或者提供点情报,跟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不计生死的跟着你干!那是有距离的,而且是相当大的距离---一个搞不好人家为了自保就灭你的口的距离。听懂大佬所说的叶昭觉得,上面这次派过来的这个女子,不能简单以对,虽然她是组织派来的,但不能排除,她很有可能就是带着目的过来投石问路的那个石。
回家后,叶昭跟叶修文交换了一下情况,同时不由自主庆幸,幸亏组织内部知道他们本名的不超过四个人,主席、周公、李公和大佬本佬,他们这些人都是一心为公的领导。父子俩觉得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了,确实要更加小心才是。商量好了,觉得新报务员来了以后自己这边不能直接接触,最好先考察一下,看看让谁先去接头;确定人没问题再带回来才好。毕竟她一路千山万水的过来,有点什么这边也不能知道,何况她本身还似乎是带着目的来的。思路捋顺了,叶昭父子俩安心去奶奶那里陪老人说说话······
赵金枝正在磁器口的街边发楞,好不好的,她莫名其妙的从批、斗现场的卫红兵赵玉荣成了只在电影里看过的地、下、党。她确认自己目前是正在等待接头的地下·党成员。艾玛!真是老刺激了!我那接头暗号是什么来的?谁是自己同志?她眯了眯眼,脑子里乱腾腾的。赶紧找了个茶水摊坐下来,心说我得缓缓。老板过来招呼“幺妹儿,你活(喝)啥子哎?”她随口一答“大碗茶。”老板苦恼的看她“莫嘚(没有)哎!盖碗茶来一盅,要的不?”赵金枝的回应无可无不可“行吧!”老板立刻很客气的“承惠一裹(角),我们这和儿添水就免费了哈。”她掏了掏口袋,知道自己搞不清民国的币值,为免露馅,就抓了一小把零钱伸出手“你自己拿吧!”老板拿了个银色的小硬币放进摆在水瓶、茶壶边上的、没盖盖子的美国饼干盒里。赵金枝不傻,她知道□□不是玩的,不管这会是在梦里还是现实,现下真落到这里,她是不敢跟刚刚在批、斗现场一样,拿个大喇叭使劲喊口号的。这会子脑子里过着不属于她的记忆,她总算知道了,这具身体是抗联烈士子女叫赵金枝,奉天(沈阳)人、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父母是地下党,他们牺牲后赵金枝就被组织送到苏联的远东上学。在那里的学校里,原本就会说俄、日、英三门外语的她,又学会了收发报,和其它谍报技能。一直呆到苏德战争爆发,她又随着一批奉命回国的干部一道回了言安。在那里,还曾经被老同志领着,出去执行了几趟难度逐级增加的任务。当她把所有任务都圆满完成之后,领导找她谈了谈,给了两个选择,赵金枝是个聪明的,她明白听话听音,说是选择;不如说是组织给她的一个考验,其实所有的选择,归根到底都只有一个---服从命令。
从延安到西安,再从西安辗转到重庆的路上,她从一个交通站转另一个交通站;虽然沿途有人护送,赵金枝也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复杂的环境,小姑娘内心害怕得很;病了也不敢说,一直在咬牙坚持着赶路。一路颠簸、加上不时遇到点情况担惊受怕,在交通员告知她终于到达目的地后,一觉醒来,红、卫、兵小将赵玉荣就成了革命战士赵金枝。对赵玉荣而言英、日、俄语什么鬼?那不就是美帝、苏修和日本鬼子说的话?那不是要狠狠的批判的、臭·老九才会的东西么?赵金枝这边正愣着神,她的对面就坐下了两个美国大兵,一个红头发、一个金发,长得都是高高大大的,很年轻、很好看的样子。‘赵金枝’突然觉得美式军装也挺好看的,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美国鬼子也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是要被打倒、要被消灭的美帝国主义分子!嗯!我现在有点错乱,真头痛!赵金枝还没理顺思绪,就听见对面的美国佬常规撩妹“嗨,美丽的中国娃娃,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大概是多年教养给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从没学过英语的‘赵金枝’听懂了对方问话,并优雅的用英语本能的回复“谢谢,还好,我没事。”大概见惯了中国女孩一向听不懂他们所说的,那些女孩子要么害羞低头,要么假装没听见他们说话。难得今天有个有回应的,两人乐疯了,话痨模式即刻开启,叭叭叭叭个没完。偏偏他们说的自己也能听懂,‘赵金枝’听着听着松弛下来,不觉脸上带了点笑,她想:美国佬也没那么讨厌的嘛,一样一个鼻子一张嘴,笑得跟二傻子似的没什么心眼,说起话来跟平常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嗯!我好像听懂美国佬讲话也没什么难的嘛,赵玉荣低头想。看看接头时间差不多了,她起身礼貌的跟俩明显对她念念不舍的美国佬告别。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赵玉荣想:“今天起,我就是赵金枝,还是革命小将,不过是成了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老革命了!”她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任务,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好像忘了件事,组织上好像还给这个赵金枝安排了个叫叶悯霖的假未婚夫。这个名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不是赵金枝听过,而是赵玉荣自己。在哪呢?赵金枝闷闷的走进接头地点······
各方情报汇总后确认了赵金枝这个人没什么问题,叶修文决定让人约她见面,可当赵金枝见到他的表情,跟见了鬼也差不多少的时候,叶修文就诧异莫名了!自己可以确定跟她从无接触,她的反应那就太奇怪了。叶修文把人带到僻静处,开门见山:“来说说呗,怎么回事啊?你是在哪见过我?”赵金枝顿感口苦咽干:“没有啊!我可以发誓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呀。”天!前不久去抄家的时候在他家镜框、相册里见过这位年轻时候的照片啊!不就现在这样俊眉修眼、风采翩翩的样子?自己莫名其妙来这里之前的批、斗现场上也有这位啊!当时给他脖子上挂的大硬纸牌子上头,写的是叛徒、内奸、□□叶悯霖,还特意打了个大大的红叉叉。个死老头都给人揪着坐了“飞机”还不肯老老实实的跪下来,是自己看不得他死不悔改的样子,从后头飞起一脚踢他腿弯给踢跪哒!叶悯霖?叶悯霖!天!我们搞错了,他还真是不掺假的老革命!不是假冒的!这脸打得可真狠!现世报也就这样了!这可怎么办啊?贼老天!你玩我!赵金枝恨不得立刻天降一道雷把自己直接劈回去,劈不回去劈死也行!这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