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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冤家 ...

  •   隐栀在遇见十三的时候,正是她被选中待在储秀宫学习宫规礼仪的第三日。教引嬷嬷实在顽固不灵的可恶,她是受不了那种呼吸不到自由空气的日子。于是晴光明媚的午后,她独自跑了出来,闲逛到御花园里,一翻身像只鸟一般栖在了一株桃树上。

      彼时三月芳菲,桃之夭夭。湖边新柳垂垂,夹岸春桃两三。桃花已经是开的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了。隐栀伏在树干上,一摇树枝,便是花瓣散落如雨,翩翩旖旎,美不胜收。隐栀觉得很是有趣,玩心大起,干脆手脚并用,上蹿下跳,一会踩在这株桃树上,一会又跳到了那颗。一时因她的作弄,这几株桃树下绯红一片,桃花之雨却并没有要停的意思。

      本来午后春困,逛园子的人也少,这一番奇景倒没被管辖园子的太监宫女看见。然而十三不是倦怠的人,他今日原是陪同四阿哥进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正好温宪公主也在,德妃便留了他们用午膳。膳毕,自然免不了闲话家常,十三便退了出来,要先出宫去。

      原是装了些落寞的心情。德妃娘娘生育子女多,又受皇阿玛宠爱,方才那一幕母慈子孝的温馨场面实在刺痛了他。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来。若是额娘还在,如今每每进宫请安也总有个去处和归属,两个年幼的妹妹也能有地方撒娇······

      十三一个人恍恍惚惚的逛到了园子里,老远 便瞧见那几株桃树不对劲。昨儿个来看尚是堆红砌粉,今儿怎么就光秃秃的像被强风劲雨侵略过一般。十三心下诧异,便走了过去。

      待在那满地绯红中看到一双斜躺着的花盆鞋时,十三不由得抬了眼,纷纷桃花雨中,他正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跃树间,身手矫健灵活,翻上爬下不费丝毫力气。如此女子,只怕不是宫里养出来的。

      十三颇觉有趣,然而这几树桃花已快被她摇落散尽,十三忍不住出声制止了。
      “好个大胆的宫女!”
      隐栀闻声停了下来,喘着气歇在了树枝上,盯着十三看了看,也不言语。

      十三突然间看清了她的样貌,只觉得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步下两三脚,便飞跃上去,未待隐栀反应过来,十三便把她从树上提了下来。

      一番近身接触,十三鼻间花香萦绕,却不是桃花的清香,而是一抹浓郁的栀子花味。这味道十三再熟悉不过,他分明记得,那日成衣店门口一个女子抢了他的扇子逃之夭夭。那女子擦肩而过时的味道,正是这栀子的香气。

      十三手上一紧,隐栀的手腕便被捏住,动脱不得。隐栀原是想张口破骂来着,一抬眼睹见十三的容貌,又一瞥十三的身形,心下顿时明白过来,直叹冤家路窄被捉正形了。

      十三嘴角一挑,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你可让我好找啊?”

      隐栀撇撇嘴,心想抵死不认也不是办法,还不如索性承认了。现在犯到人家手上,装糊涂是顶没用的了,于是咧着嘴,笑嘻嘻道:“哎呀,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嘛,不就一把扇子嘛,何至于这么苦苦相逼呢?”

      十三没见过拿了人家东西还这般毫无惧色的厚脸皮女子,他自然想不到隐栀那厚颜无耻的功夫都炼到何种的炉火纯青了。

      隐栀在十三说话的时候,心里早已转了七八个弯儿。“姑娘若是买不起扇子,在下送你个十把八把的都好说,但请姑娘将那把扇子还给我。”

      隐栀仍是眯着眼,嘴边的笑虽是虚伪的,但从眼角生出的快意渗进笑里,倒叫十三看的不大自然。

      “我偏不!”
      她趁十三有半丝的懈怠,一扭身从十三的手下脱了出去,再眨眼就已在丈外的距离笑挑着眉。

      十三这时真真是有些气恼了,恼的却不是隐栀。他的骑射武功,皆是自幼跟在几位哥哥后面学的,又得皇阿玛悉心指导过。屡屡狩猎,虽不敢拔得头筹,却也是出挑的。而今,他竟赤手捉不住个丫头片子!

      然十三素来颇有风度,忍着气,沉声问了句:“你到底为何要抢我的扇子?”

      隐栀心里得意,听他这么问,下巴一扬,颇为理直气壮的道:“我喜欢!”

      如此刁蛮!十三这下就苦笑不得了,眼前这位的做派,毫无常理可言,可见不是京城里养出来的。十三这会摸着了一点门道,即对付这样的离经叛道的人自然是要用他离经叛道的法子。于是挺直了身子,怒目换做了笑脸,道:“我见你不像是紫禁城的人,想必是选上来的秀女罢。那便不至于是买不起一把扇子了。姑娘如此执着的药留下在下的折扇,莫非是对在下早生情愫,故要留着那把扇子做个留恋?”

      谁知隐栀还是那样明媚的笑着,笑得颇为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嘴里吐出的话自然就不是和煦如春的了。“都说字如其人嘛,我的的确确是看上了你的字,不过”她睇着眼上下打量了十三一番,“啧啧啧,莫不是紫禁城的阿哥都像你这么不要脸?”

      十三本是气结,奈何他素养不错,此时此刻闻此语,他倒笑出声来:“你倒是个不怕死的,敢这么跟皇子说话。”

      隐栀不以为然,嗤了一声,道:“被你抓住的人当然怕死,我不怕死,是因为你抓不着我!”这番赤裸裸的挑衅在隐栀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后就立即生效了。

      十三也无暇作他想,跟着隐栀的身影就纵身追了去。万幸他二人都身手不错,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轻功倒没引得附近巡守的侍卫在意。十三倒也没叫人,与这丫头斗个高低分个上下,才是他心中所想。

      于是,自青柳梢头一穿而过,又旋身上了水杉树尖,再落地跑上几步钻入假山,一前一后,时紧时慢的过了两招,隐栀一脱身又飞上琉璃瓦顶,一路踩着瓦片便纵身下了屋顶,再翻了院墙,正濒临湖畔,二人蜻蜓点水就上了湖心岛上的一座亭子。十三最后关头扯下了隐栀別在衣侧的一块手绢,而隐栀却立在了亭子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十三,一面微微喘着气,道:“怎么,你还要追嘛?”

      十三也略略有点喘,面上虽没有什么,心里却有些佩服起来。十三便笑了笑,掀了袍角就席地而坐了,仰着头看着隐栀,道:“这里已经是湖心岛了,我若再追你还能往哪里逃?”

      隐栀笑的有几分讥嘲的意思,眼神往湖里瞟着。十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觉哑笑,问:“你还会水?”

      笑话!想她从小就是喝着海水长大的,潜水捉鱼更是家常便饭。海边长大的孩子若是不会水,那岂不是要让阿三笑掉大牙!
      “你若是不相信,咱们大可以比比啊!不过,到了水底你若是上不来了,谋杀皇子的罪名是不是要我来承担啊!”

      十三不得不承认失败,他是碰不得水的。这丫头若是跳到了水里,他便是想追也追不到了。
      时至此刻,十三心里倒也不甚纠结那扇子的事儿了。这会子坐在这里,他倒十分好奇这丫头的来历。

      隐栀坐在那亭子的一方翘角上,双腿自然的垂着,没穿鞋的一双脚悬空荡啊荡的,因着方才的追赶而有些凌乱的发髻,此时就不甚端正了,两鬓飘了些须发出来,迎着风,却有种十三说不出的天真浪漫。

      “喂,你是哪家的姑娘?”

      “不告诉你!”隐栀一扬脸,得意的笑里有一些倔气,又有一点戏弄。

      “那你母家在哪里?”

      “不告诉你!”

      “喂,别这么小气嘛!你怎么知道我是阿哥?”

      隐栀嘻嘻的笑着,一会又清了清嗓子,道:“因为你的扇坠咯!所以不仅知道你是阿哥,还知道你是哪个阿哥,平日里跟谁来往密切,最喜欢什么,有几个福晋···”

      十三忍俊不禁,他惦念的是那把扇子,却没在意那扇坠。原是一块皇子皆有的玛瑙玉牌,拇指大小,上面刻着名字生辰序齿,出入宫禁的时候也适用。他以往总是身不离扇,因此为着方便,便将那玉牌当扇坠挂在了扇子上。不想,这丫头倒识货,看见玉牌,知道了他的身份,还顺藤摸瓜的调查了一番。

      十三想着,他虽不在意那玉牌,但以后出入宫禁还是要的,因道:“那你现在能不能还给我了?”

      隐栀乜斜着眼,煞有介事的道:“你要我还你什么?是玉牌还是扇子?不过你都没追上我,怎么还有脸来要?”

      十三顿时傻了眼,隐栀却在上面捧腹大笑,笑了一会才正了神情,像是要谈正经事般,道:“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明末将军袁崇焕的诗在你的扇子上,你是很喜欢这位将军吗?”

      十三点点头,却未正面相答,又笑她:“看来你还有些见识!”

      隐栀撇撇嘴,她所能背出的诗屈指可数,认识的字也着实有限,而此刻在十三面前。她却十分好意思的仰着头,毫不谦虚道:“那是!论起见识来,你肯定还是比不过我!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们这些生在皇宫里的阿哥,想来就只能在书里看看外面的世界,又哪里真的能走出去实实在在的体会书中大义呢!”

      十三默然。确如她所说,他们是与别人不同的。生来就是臣子,一生的追求都在朝堂高庙,看似无限风光,实则毫无自由。他们从来看惯了尔虞我诈,所以看人待人也从来都是揣测居心勾心斗角。这些年,太子有失德行,四哥八哥又是难得的贤才,皇阿玛的朝堂上早已风起云涌。各方势力已渐结党羽,伺机而动,角逐相斗终是免不了的。
      若是没有皇室子弟这个枷锁,他宁愿漂泊江湖,四海为家。

      “你倒是很了解我们。”想到这些,十三无奈一叹。

      隐栀递了白眼过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好吧!”

      “有眼也要有心,若只空有一双眼睛,哪里能鞭辟入里的洞穿外人所不知的事实。”

      隐栀闻言大笑,“你这是夸我聪明吗?不过,我觉得你与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既然是爱新觉罗的子孙,自然是以你们的太祖努尔哈赤太宗皇太极为毕生之景仰,你却很大胆的在扇子上提了明末将领的狱中诗,说明你这个人啊,眼里只在乎英雄豪杰,而不理会权势名利。看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就交你这个朋友了!”她双脚荡的愈发有节奏了,眯着眼笑嘻嘻的看着十三。

      十三侧头一笑,至此,他也体察出来了,这丫头对所谓的江湖似是十分熟悉的样子,出口都是豪情义气,想来必是来自于江湖草野了。只是,这样直率天真的江湖人,又是怎样进来这紫禁城的呢?她必然有所图谋,只是,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既然是朋友了,那扇子我便也不急着要了。不过你既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却不知你的,这是在对我不公平啊!”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公平的事儿!既然老子可以打儿子,富人可以欺穷人,那么我知你你却不知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慧黠一笑,一转身就纵身投入旁边的湖中,水声激荡间,十三只听到一声“后会有期!”,再寻声看去,那层层涟漪中只一道白光似得影灵活如鱼的游向远处。

      十三情急之下喊了声:“现在天还冷呢,你小心着凉!”

      隐栀听到,在漾漾湖波中回头朝十三甜甜一笑,便立马一头扎进水里潜走了。

      她“扑通”下水所溅出的水花激洒在亭边的石栏上,湿湿的印记久久未消失痕迹。如同十三心里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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