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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

  •   第二章地网丝

      一

      十六岁那年,我在榆城结识了一位卖酒的朋友。

      他早些年是个读书的,因为考不上功名,所以接了他爹的班,卖酒为生。

      他叫谢诚。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卖酒了。

      他原本有一个叫九里香的小酒馆,生意虽然不大,但好在地熟人熟,落个自在。

      有一天,他突然兴起,写了一面“醉饮江山”的酒旗,没过多久,衙门的人把他的小酒馆拆了。衙门的人告诉他,江山不是他的,一个卖酒的醉饮江山,那就是造反。造反是重罪,重则诛九族。

      他那花枝招展的老婆当夜就背着包袱跑了,九族只还剩下他一个人。

      又没过多久,衙门把那块地卖给了外地来的商人,商人重新开了一家酒馆,酒旗改为“皇恩四海”。

      显然那个外地的商人要比他聪明。江山就像皇帝的老婆,不能因为皇帝说他老婆也是天下百姓的,你就把他老婆给睡了。

      所以,不管皇帝怎么说他的老婆,你都只能一个劲地夸她好,而且还不能有非分之想。

      他找上衙门,据说进去之后被打得一瘸一拐的瘫倒在街上。他从此每日借酒消愁,有一天我偶遇他,和他玩了几把骰子。当我叫六个七他没开我的时候,他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

      我问他上衙门干什么,他说去讲理。

      我说,那你找错地方了,那不是讲理地方。我劝他混江湖,江湖人才爱讲道理,就算他写个“老子天下第一”,别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拆了他的酒馆。

      他应了一声,就醉了过去。

      他没有听到后半句,我说,别人只会一刀把他给砍了。

      二

      谢诚想拜师天罗堂,堂主拒绝了。

      堂主说他心里有仇怨,这会影响他飞针的速度,学天罗堂的武功,无异无引火自焚。

      我问堂主是不是就会走火入魔?

      堂主说,又不是练葵花宝典,走什么火。心有仇怨,他就会时时刻刻想着杀掉他想杀的人,在天罗堂这是忌讳。

      我又问:“天罗刺客,不就是杀手么?”

      堂主说:“杀手只能杀别人想杀的人,而仇恨,会把他变成一个愚蠢的人。”

      我说:“做杀手还不能杀自己想杀的人,那对于杀手而言,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他说:“杀手本来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我说:“那杀手又为了什么而存在?”

      他说:“人心。”

      堂主不允许弟子随意杀人,那会毁了天罗堂见钱卖命的金字招牌。这个规矩导致很多天罗堂的弟子和别人交手时因为慢了一招半式而处于下风,经常披伤挂彩回来。后来师傅私底下告诫我,出门在外,气场要足。要是觉得对方多嘴,动手;觉得对方多脚,动手;觉得对方多事,动手;觉得对方太嚣张,还是动手。我的结论是,凡是自己看不爽的人,就动手。

      他还说:“打得过的就打,不能人家骑到你头上了,你还畏首畏尾。是男人就该有脾气,所谓男儿一怒,千军难挡,打得他鼻青脸肿,跪地求饶为止。”

      我问:“要是打不过呢?”

      他说:“打不过的,就不要去招惹,大家出来混,以和为贵。”

      真的辛苦他老人家了,还能把打和不打的前提说得那么细致入微。但似乎不必区分出哪些人是我打得过,哪些人是我打不过的,反正我都打不过。

      我说:“您从前不是告诫我,别人要打我我就弹琴么?我练了两年多的琴,戒烟戒酒戒女色,无时无刻不在研究怎么样才能弹得对方怀疑人生。”

      他说:“该戒的没戒掉,该练的没练成。”

      师傅特别交待我,人可以被打,琴不能离身。就算我被人揍得趴在地上,也不能把琴弄坏了,否则就不要回来见他。

      我说:“那我就用琴丝杀了那个人。”

      师傅突然皱起了着眉头,他很少皱眉头的,除非是他睡过头了没有吃到天罗堂厨子做的红烧肉。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出来:“琴丝?你想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但我感觉得到,这句话让师傅不开心了。

      为了防止意外,我特地问了谢诚,托他帮忙打听,在榆城,修琴的店铺哪家强。

      他说,榆城很少有修琴的,补锅的倒是有不少。如果我感兴趣,他可以帮我问问,榆城里,补锅的技术哪家强。

      三

      谢诚比我大十岁,有着他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轻狂和沧桑。前者是他喝醉酒时各种不服,后者是他酒醒之后一如既往的安静。

      进不了天罗堂,他显得有些沮丧。我能理解他,如果我的酒馆被拆了,我同样也会练好武功杀了那帮人。

      可我问他的时候,他不是这么回答我的。

      他说:“想老婆了。”

      我说:“那女的只是贪图你之前那点小钱财,这样的女人,没什么可留念的。”

      他摇摇头,说:“不怪她,爱我的钱和爱我的人没什么关系,就怕没有她所爱的。”

      难怪他考不上功名,读了那么多年书,学会的尽是我们这些市井俗子歪理偏词,真正的学霸哪有功夫学这些东西。

      我问:“那你老婆还会回来么?”

      他又摇了摇头:“不会。她若是会回来,她当初就不会离开。”

      谢诚是成过婚的男人,成婚的人看待感情总是看得实际一些,哪像我在唐门时附近庄上的一个女人,守着一座茅屋把头发都等白了,也没有能等到那个人回来。这还不是故事的最终版本,最后是村西的刘驼背巴望着那个女人也巴望了一辈子。我出逃的那天晚上,还看见他去翻那女人家的围栏。

      原来半夜三更愿意为你翻围栏的,才是真爱。

      我说:“混江湖不一定非要来天罗堂,以你一表人才的模样,各大剑派武当少林百花庄丐帮随你选。”

      说完,我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别去唐门就好。”

      他问:“为什么?”

      我说:“天罗和唐门自古老死不相往来,你若去了唐门,岂不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他说:“前些日子我把我的名录寄了过去,结果只有丐帮选了我。”

      我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果然是随随便便就给你选了天下一大帮派。”

      谢诚一言不发,对着西边的夕阳,有些出神。

      我们坐在街旁的石台阶上,一个算卦的老先生走过,将一身稀奇古怪的行头丢到脚下,啪嗒啪嗒地抽起了烟。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老爹,算起来也有好几年没见到他了,不知道黄半仙现在是不是还在忽悠人,有没有依旧劝嗦着别人买他秘制的□□固本丸。

      那个叫七里铺的小镇,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我抬头迎着艳阳,说:“很想念故乡啊,可江湖人往往又不得不远走他乡。”

      谢诚静了静,说:“等将来吧,等我把那群人砍成肉泥的时候,也该远走他乡。”

      我蹭了蹭旁边那个算命的老头子,说:“要不你帮忙算一算,这家伙什么时候能把人家砍成肉泥?”

      老先生茫然地看了我们一眼,急忙收拾东西走了。

      没认识谢诚之前,我日子只有弹琴吃饭睡觉,认识他以后,有了些许喝酒的乐趣。他的酒窖没被衙门的人挖掉,存着上百坛好酒,是他最后的家底,够喝很长一段日子。

      夜里,谢诚又喝得酩酊大醉,爬到楼顶上肆意地发着酒疯。说什么同乡的谁已经在京城做上小官,当初那人读书还不如自己,不就是因为家里塞了几个臭钱;又说他要是混江湖了,什么白月光什么天下第一,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说着说着,就从屋顶上滚了下来。第二天,他的全身上下共绑了五处绷带,足足有一个月再也没见他爬上屋顶臭骂那群狗官,然后豪言要做天下第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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