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默旧》居九戒

6、第6章 承认考得好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

　　礼拜五一大早，还没到校门口就看到校门内外停了十来辆的大巴，甚至连校外的大马路两边都停了好几辆。
　　停好自行车，许沫先到教室集合。她到的时候，班里只到了几个人，王潮就是这几只“早鸟”其中之一。
　　“哎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都掐着点来，今天这么早。”
　　放下装了满满零食的书包，许沫打趣着一脸没睡醒的同桌。
　　王潮从趴着的桌上直起身，看了眼许沫，把桌角一份透明塑料袋装着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许沫嘴上好奇问他是什么，手上却已经三两下解开塑料袋——塑料袋里是用纸袋装着的还热着的生煎。抬头纳闷地瞅着她没睡醒的同桌，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出，“你是不是没买零食，想求我赏你点？”
　　王潮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打着哈欠，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刚好买早饭，多买了才给你。”
　　许沫不客气地道了谢，刚好出门早，她早饭还没吃饱呢。
　　没一会儿，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地到了。“娘娘”先让他们各自看看自己的同桌是否都来了，全员到齐后，他们便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排好队，然后整齐划一地朝他们班的那辆大巴进发。
　　这个时候，许沫真心感谢自己不高的身高，因为排在队伍前面，她和李暻坐到了大巴的前座。李暻晕车，于是靠窗坐。大巴出发前，“娘娘”给所有晕车的同学都发了晕车药，但以防万一，李暻还是自备了两个垃圾袋。
　　女士优先，等女生们都上车后男生们才一个个地上来。许沫刚坐下就装模作样地，自己都嫌做作地挺直了腰杆，探头留意着车门。然而沈周一出现，她就特别怂地不敢明目张胆了，只是眼神乱瞟。她看到沈周脱去校服，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白色的冲锋衣，下身是牛仔裤搭蓝色运动鞋，整个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昨天你买的两包九制话梅带了没？”
　　沈周越过她时，许沫以他绝对能听到的声音，故意找话地突然问了李暻这么一句。她和李暻聊着天，但眼睛却是想尽一切办法地去捕捉某个身影，想要知道他和谁坐在一起，以及他的前后座坐着哪个女生。
　　苏州乐园比锦江乐园大得多，跟小学的集体游不同，抵达后，“娘娘”再三交代了安全和集合的时间地点，接着便给了他们自由活动的权限。
　　许沫起初和李暻、尚高、刘夏等几个女生玩在一起，但到了下午，因为都各自有想要玩的游乐项目，最后也就剩下了她和李暻。她们走到一个喷水池边坐下休息了会儿，准备趁集合前再找两个地方最后再玩一玩，许沫想再去荡会儿秋千，而李暻想要再去坐一次过山车。
　　“时间还来得及。秋千就在那，要不我们就去玩几分钟，然后再一起去坐过山车？”许沫建议。
　　李暻提了提背包，嘟着嘴向许沫撒娇，“哎呀许沫，荡秋千有什么好玩的，浪费时间。我们去玩过山车嘛，来得及还能再去玩个碰碰车呢。”
　　许沫犹豫，已经陪李暻玩过两次过山车了，再玩一次她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那算了。”李暻看出了她的犹豫，于是板着脸丢下一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就转身朝过山车的方向大步而去。
　　许沫想叫住她，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对年少的她们而言，好朋友就应该形影相随，上厕所、吃饭、上学、放学，做什么都要一起。也以为友情都必将天长地久、矢志不渝。还没完全明白什么叫人生呢，就总爱把一辈子挂嘴边。
　　她叠着双脚，慢悠悠地荡着秋千。寻思间，几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望去，他们也发现了她，是周娇珩、陈茜和崔婷婷，和她们一起的还有冯少轶和沈周。
　　他们怎么会玩在一起？
　　冯少轶远远地就冲许沫喊，说有样好东西要给她看。说着，他背着两只手，也不知道在身后藏了什么，大步流星地就往她走来。周娇珩在他身后叫他，“哎，别玩了！别吓到许沫。”
　　许沫从秋千架上站起，还当是什么，原来是冯少轶买了条竹制的假蛇。说是假的，但蛇身颜色纹路都做了，且造型还是弯曲着的，第一眼看到，许沫还是差点当了真。不过，她从来只怕些小虫子，蛇这类倒是不怎么害怕。
　　周娇珩走到她身旁，见她是一个人，不免好奇：“许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荡秋千？李暻呢？”
　　“她去前面坐过山车去了。你们从哪过来？”问这句话的时候，许沫扫了一遍眼前的几个人，也趁机瞄了一眼站在陈茜和崔婷婷身后的沈周。视线不敢多做停留，就又回到周娇珩的身上。
　　周娇珩莞尔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才道：“也没去哪，到处玩了一圈。你呢，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旋转木马那去？反正也快到集合时间了，离集合点也近一点。”
　　许沫直视着周娇珩，余光透过她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沈周，他也正看着她。
　　“不了，我还得过去找李暻呢。”
　　向他们挥了挥手，许沫失落地咧嘴笑了笑，目视着他们嬉笑远去。
　　回去的路上，大巴依旧是一路颠簸，或许是玩累了，上车后，同学们三三两两的都渐渐睡着了。怎么去就怎么回，大巴再度停到校门口，“娘娘”在抵达的同时宣布就地解散，各自回家。许沫因为落了数学练习册在桌屉里，就让李暻先回去，她自己回了一趟教室。
　　从教室出来，许沫到自行车棚取车，她前后也没用多长时间，但原先还停着满满当当的自行车棚，现在却只剩下孤零零的两辆停在那。这是谁的？看上去是辆女式自行车，也不知是人还没走呢还是因为不想骑回家所以丢在学校？
　　许沫推着车，快六点了，秋天的天总是暗得更快些。风凉丝丝的，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平时的明亮喧闹早不见了踪影，偶尔一阵风刮过，吹动两旁的老树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让她陡然觉的阴森。不由加快脚步，快到校门口时，却眼尖地看到门卫室门口站着的顾莱。
　　她推车到她的身旁，问她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门卫室的大叔从里面出来，“同学，她是你们班的？我正想打电话找你们班班主任呢。这都放学了，你这个同学一个人在办公室门口也不知道在干嘛，问她话吧又半天不吭声。这天都要黑了，放学了也不知道早点回家！”
　　许沫边点头边听着门卫大叔的喋喋不休，中间瞄了一眼顾莱，与许沫相反，她则是一脸的不耐烦。许沫也无意多费口舌，就编了个理由，说是班主任让她去拿东西，所以她才会在门口徘徊，还不知道老师们都已经走了呢。门卫大叔似乎还有点不太相信，但也无法，最后只叮嘱她们“放学了要早点回去”之类，便让她们出了校门。
　　出了校门后，顾莱始终低头看路，也不像其他女同学，无法忍受冷场，没话也都会找话。
　　许沫看着她的侧脸，她比他们班任何一个女孩子看上去都还要瘦小，枯黄的头发低低地扎了个马尾，最小号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尤为宽大，整个人给许沫一种营养不良的错觉。
　　“顾莱，你家住在哪？”她率先打破沉默。
　　背着不适宜的黑色大书包，顾莱耷拉着的脑袋微微抬起，她扭头瞅了眼许沫，复又垂下。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许沫凑着耳朵，很费力地连听带猜才明白她说的是哪儿。
　　她们有一段路同路。许沫想着下周上课她就要正式开始跟她“结对子”，不如趁此机会陪她走一段，互相了解下，也便于后面的相处。
　　班里的女孩们，聚在一起通常不是聊明星就是聊电视剧，虽然没新意，倒也最保险。这么想着，许沫问她：“你平时听谁的歌？周杰伦你听不听？”
　　顾莱依旧低着头，声音也还是细若蚊蝇，但语气肯定：“我知道！我喜欢他的那首《可爱女人》。”
　　“这首我也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星晴》......‘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歌词写得超好！”
　　兴之所至，许沫突然就唱了起来，她边唱边扭头望向顾莱，这次顾莱不再低着头了，她极快速地也抬起头回视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弯。
　　或许，她并不难相处。
　　“那你听不听孙燕姿......”
　　“许沫！”
　　许沫话还没说完，身后就有人喊她，是崔婷婷。
　　“许沫，这么晚还没回家呐。”崔婷婷骑着自行车，没几秒就骑到她身侧，看着她笑问。
　　许沫点头，“嗯，回了趟教室拿作业。你怎么也这么晚？”
　　“哦，有点事。那我先走了，拜拜！”说着，她蹬着脚踏，骑过她们。
　　“崔婷婷，你个贱人！”顾莱扯着嗓子，突然朝已经骑了一段距离的崔婷婷骂。
　　崔婷婷闻言回头，喊道：“顾莱，你别找死！”说完，她头也不回地骑远了。
　　由于事发突然，许沫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什么情况？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向顾莱询问，反倒是顾莱直接主动对她强调：“崔婷婷不是什么好鸟！”
　　说完这句，她就没再作声，又低垂了脑袋，直直地盯着路面。许沫不由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她脚下的地面，并没有什么特别，跟她脚下的路面完全一样。
　　她几次张口，想问顾莱到底什么事跟崔婷婷结了怨；还想告诉她，大家还要在一间教室一起学习三年，还是别闹太僵比较好......
　　“你家不是住这？你到了。”顾莱突然抬头，下巴向右一扬。
　　“嗯？”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她家小区门口了，“哦对，我到了。那，我走了。拜拜，周一见！”
　　“嗯，拜拜。”
　　许沫走了几步，忍不住站住脚回头看。从背后看，顾莱真的瘦小的就像是个小学生，背着不适宜的大书包，驼着背，她走得并不慢，但总觉得是在拖着脚走路。
　　2001年的年底，上海格外热闹，许沫他们小区旁的政府大楼前，偌大一块草坪上规规整整地修剪了几个大大的英文字母——“APEC”。她爸许维云说，这是一个叫作“亚太经济合作”的组织。许沫没听懂，但也没有再深问，她哪有时间呐。
　　那时候，他们中学生里刮起了一阵“笔友风”。这阵风源于一本叫作《青少年》的校园半月刊，由区教育局出版印刷，每月两期，每期都有8、9个专栏，校园天地、心灵花园、校园美文、读书文摘、留言墙、心理测试，等等。也不清楚到底是由哪所学校的哪个学生开始，随着留言墙上交笔友信息的越来越多，这阵“笔友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各大中学校园。
　　在留言墙上留言的所有同学都用了“笔名”，叫什么的都有，什么大狒狒、选可爱多还是百乐宝、一条过江之鲫......在地址的地方，也都各自不一，多数人留的是家庭地址，也有人留了学校地址，甚至还有人留了一串数字。
　　李暻蠢蠢欲动，想要拉着许沫一起找个看得顺眼的人交笔友。
　　“你们家曹骏呢？你不喜欢他啦？”
　　曹骏家是李暻家的房客，租了他们家后面的两间小平房，已经住了5、6个年头。曹骏比李暻大一岁，现在在一所离家不远的民营初中读初二。听李暻说，他过完年就要回他的老家准备中考，高中也会在老家选所学校读。
　　从四年级起，李暻就不断地在许沫的耳边提起关于曹骏的各种事迹。她甚至还为此专门去了她家做客，为的就是想要看看曹骏此人到底是何方圣神。
　　“许沫，你故意刺激我是吧？他都要走了......”李暻瘪了嘴。
　　“你都喜欢他这么多年了，不打算在他回老家之前跟他表个白？”
　　“不要！”李暻摇头摇得坚决，可下一秒就又无措地望向许沫，问：“如果是你呢？你会表白么？”
　　许沫沉默，后讪然一笑，“我好像不敢。”
　　就在这一年的圣诞节，许沫手里捏着一封写好收信人地址、贴好邮票的信，然后站在邮筒面前足足犹豫了十来分钟，最后才一狠心把信投进邮筒。这下终于想后悔也没办法了。她吁了口气，却又担心起如果他没收到怎么办？或者如果信被他爸妈收到然后拆开怎么办？
　　不寄是犹豫，寄了是忐忑。
　　回到家，许沫坐到书桌前，她开锁打开日记本，把留言墙上写着沈周地址的那张剪纸夹到日记本里。
　　《青少年》的每个专栏她都会认真看，偶然在留言墙上看到沈周的地址，她简直震惊的无以复加。她的物理书背后至今还用铅笔记着她从班级通讯录上背下来的他家的地址，且这条“地球人”的所属信息里学校写的也是行创中学，这简直毫无疑问就是沈周了！许沫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在留言墙上留信息交笔友。
　　当天她就把他的那则留言从《青少年》上剪下来，每天在班里看见他，她也都会犹豫到底要不要给他写信，要不要努力去成为他的笔友。
　　圣诞夜的晚上，徐冉教会有活动，会回来的很晚。许沫一个人躺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她突然就一股脑爬起来，坐到书桌前，拿出潜移默化下早早就买了一叠的卡通信纸和信封，也没打好草稿要写什么，但就是这样，也洋洋洒洒地写了足足三页纸。
　　信是写好了，可然后呢？她陷入了漫长的犹豫和挣扎。
　　寄出后按照正常情况，顶多两天，她的信就会躺在他家的信箱里。待在同一间教室，许沫每天都会忍不住猜测，他收到信了吗？他是不是已经拆开看了内容？他会不会觉得这个给他写信的人写得内容看上去很傻？他会不会其实并不想给她回信，和她做笔友？
　　就这样过去一个礼拜，直至2001年的最后一天，许沫放学后照常回到家，第一件事依旧是开信箱察看，令她没想到的是信箱里终于躺了一封黄色信封的信，信封上字迹端正地写了：“收件人——火星人”。
　　许沫宝贝似地抱着这封信进了房间，顺手便把门反锁，躺倒到她的床上，双手各拿着信封的一角，高高举到眼前，只是“地球人”三个字，就让她高兴的无与伦比，她甚至不忍心撕开这封信了。这是沈周的信，专门给她回的信，至于信里写了什么，似乎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信封不像她用的卡通款，他的是最基本的那种，一般大人会用的信封。邮票上是熊猫的图案，许沫猜测着或许熊猫是他最喜欢的动物也说不定。
　　最终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虽然拆开前信封摸上去特别薄，感觉只有一张纸的厚度，但拆开后才发现原来竟然也是三张纸。信纸是白底红线的那种，展开，开头写着：“火星人，你好。展信愉快！”
　　虽然已经不太能记起自己信里写的具体内容，但许沫看得出来，她在信里无意间问起的疑问，他都有作答。比如她曾问过他喜欢什么运动？平时有哪些爱好......回信里，他就说起了他平时喜欢踢足球和打篮球，最近对星象天文特别感兴趣，等等。
　　可能是基于礼貌，因为她给他写了三页纸，所以他就一定要回以三页纸的内容，他在信里甚至推荐起他最近在看的书，以及看完后有哪些心得体会。最后，他说“很高兴你能给我来信，也很高兴认识你。PS：地球欢迎你，亲爱的火星人。”落款处，他同时用铅笔画了一个卡通地星人伸手打招呼的小图，十分可爱。
　　许沫几乎才一字一句看了两行，心里就已然忍不住一连声地尖叫，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封、信纸，左挑右选，不知道回信到底该选哪个好，是樱桃小丸子的呢？还是魔卡少女樱的好？
　　“不行，这些都不行！这些都是女孩子才喜欢......”她自言自语，思前想后最终决定还是明天去文具店挑两套《足球小将》或者《灌篮高手》系列的吧。
　　元旦一过，没多久，他们就迎来了期末考试。许沫能感觉到，相较于期中，大多数人对期末考的重视度更高。原本总有窃窃私语声的自习课在临考前彻底回归安静，背书的背书，记单词的记单词，默公式的默公式。
　　数学考试交卷的铃声一响，教室角落里还有两个男生不死心地抓着前座女生的校服袖子，犹不放弃地求她行行好，告诉他某道题选A还是选B。许沫向来不太会检查，铃一响，她便第一时间走上讲台交了卷。同学们一波接一波地出了教室，陈茜挽着周娇珩，正在跟她对选择题，看到沈周站在走廊的角落，她拉着周娇珩小碎步走过去，“沈周，最后一道大题，求距离你求出来是多少？”
　　另一边厢，崔婷婷也和几个人围在一起，这个一句“完了，这次考砸了！”，那个一句“都怪我昨天没复习！看了两集电视剧就睡了。”
　　从小到大的无数场考试，许沫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人说自己考得还不错。相反，每次考完一场考试，所有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抱怨着没考好，就好像承认自己考得好是一件多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但无论如何，一场考试的结束总是令人感到庆幸，尤其是对他们这群初一学生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