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罪与罚》覆酒

13、撒娇

　　李为接到传召，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踏进书房。在见到宇文思神情一如平常，似乎并不多么生气的样子后，他也不敢放松警惕，因为宇文思根本是一个不见喜愠的人，他把自己的情绪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君侯。”他出声请示。

　　宇文思仍在看帝京来的消息，左侧的案几上还堆了几本政务。当他瞥见“帝京有信使不走官道，且前行方向是陈国”处，他微微挑了挑眉，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嗯，你来了。”宇文思点头，并不放下手里的事，头也不抬道，“叫老周找几个新侍女伺候她的事办妥了没有？”

　　李为应道：“人已经在府里了，正四处熟悉规矩，免得胡乱跟着别人闹。”

　　“好。明天就去伺候着吧，她见了什么人，听见什么话都务必报给你知道，你捡有用的回禀我。”

　　李为揣摩了一瞬，不确定地问：“是帝京来了人？”

　　“正是。”宇文思随手将手中的信纸扔在案几外面，懒洋洋道，“你看看吧。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他的手段也无非就是那几招。姬初在我这里是个什么处境，他还不够了解，以为有那一点儿羽林卫就能怎么样了。还痴心妄想着叫她来探我的底，拿我的把柄——说好听一点儿，怪可笑的。说难听一点儿，他当皇帝是越来越愚蠢了。”

　　“自然不是能与君侯一较高下的主。”李为发自内心地恭维，匆匆看了消息，又将信纸放回去，“清河帝姬恐怕不能胜任这个差事。”

　　宇文思微笑的目光里带着尖锐的锋利：“谁也不能胜任，不然我早已死了。”

　　“是。”李为也笑着点头。

　　宇文思烧了信，提笔蘸了朱砂，开始批政务折子。李为欲言又止，他平静道：“你有话讲？”

　　李为神情有一点儿紧张起来了：“正是的。学生这里有一个消息，事关清河帝姬与大公子……”

　　“他们在宫里的情形在陈国传开了？”

　　宇文思口吻极淡，李为不由讶异道：“原来君侯已经知道了。不知是谁故意将这样的事传扬出来，百姓又最喜欢添油加醋，以致坊间有些话实在不堪入耳，恐让有心人听去，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还能是谁，”宇文思道，“只有她做得出来。”

　　“清河帝姬？”李为一脸苦笑，极为不解，“她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你也一猜就知道。”

　　李为低声轻叹：“恐怕是不愿意让大公子与连姑娘在一起。可是为了这个，她连自己的名誉也搭进去，太不值当。尤其是这法子未见得就十分见效……”

　　“她是这样的，不要理她。”

　　“是，”李为想了想，试探地问：“是否要学生让人把这消息压一压？”

　　宇文思点头，“为什么不？我不太喜欢有底下人在我面前说乱七八糟的话。想来她是不在意的。别让她知道是你在插手，要不回头她又来跟我闹，你准没好果子吃。”

　　李为笑着应声：“学生明白，君侯也是左右为难。”

　　正讲到这里，门外传来姬初略带喘息的声音：“宇文思，宇文思……”

　　当着这么多人直呼他的名讳——宇文思闻言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像是要发作了，可是终究又渐渐消弭。

　　李为闭嘴，尴尬地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姬初在宇文元那里受了刺激，回房去越想越生气，发誓绝不肯善罢甘休。

　　当她想起宇文和说他敬重宇文思的时候，她就急忙出来找人。在府里转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知道宇文思在书房。她生怕宇文思出门，一路跑得飞快，以致现在她上气不接下气。

　　“咦？你也在，我认得你——”

　　不等姬初说出他最不想听见的话，李为赶紧回道：“是，臣陈王府司徒李为见过殿下。”

　　“对，我是记得你叫李什么的。”

　　“李为。”

　　姬初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刚才讲了。”她又看看专心政务的宇文思，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谈正经事？”

　　这话李为不能答。

　　宇文思从折子上抬起头，瞥了一眼她略显凌乱的耳发，随口道：“也没有。”

　　姬初松了一口气，歪着头，双手背在身后玩手指，也不说话，但不住拿那种希翼的眼神盯着宇文思。

　　李为觉得这神态有点好笑，可是宇文思理也不理她。他便也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你有事跟我说？”宇文思抽空问了一声。

　　姬初连忙凑到案几边去，连连点头：“我有事。正经事！”

　　宇文思抬头就见到她贴得极近的一张脸，不禁觉得眉心发痛。她所谓的正经事，不听也知道是什么。宇文思伸手轻轻推开她的头，看着李为道：“你去忙吧。”

　　李为拱手道：“学生告退。”语毕也对姬初行了礼，快步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好了，你有什么事？”

　　姬初双手撑在案几上，笑道：“宇文思，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宇文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有什么忙还需要我帮你的？你本事大着呢。”

　　“什么意思？”姬初知道这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也没有。”他敛了神色，淡淡地问，“你要做什么？”

　　姬初抓住不放，皱眉道：“你在生气对不对？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总不应该是我昨天早上砸了宇文元的院子吧？你知道我来就是要报复他的，而且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至于为这个生气。我想一想——那就是之前我让宇文和在湖里抓鱼？”

　　宇文思刚想纠正她，他们并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是自己不至于计较这样的行为。但听见她后面干的事，他又不想再多讲了。

　　“不，我没有生气。”宇文思笑了笑，合上本子，“你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好了，我尽力而为。”

　　姬初道：“宇文元一直避而不见我，我去找他，他又知道怎么把我气得说不出话。这样我怎么好报复他呀？我不能报复他，就一直不能回宫里去，你也一直不能解脱我。听起来未免太痛苦。”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我能怎么办？”宇文思一脸莫可奈何的笑。

　　“我听说宇文元最怕你了，我让他怎么样他根本不会理我的，只有你能指使他。”

　　“他不怕我。”宇文思认真道，“姬初，很可惜，我也不能指使他。”

　　姬初见他一本正经，不像玩笑推脱。可是宇文和也不像撒谎。

　　她犹豫着问：“真的不能？”

　　“爱莫能助。”

　　姬初着急道：“你只要让他不得不见我就可以了呀，这也不行么？”

　　宇文思不理她，想也不想就否定：“我不知道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不得不见你。一个人只要真的不想看见谁，无论怎样也是留不住的。”

　　姬初愣了一会儿，颓然地盘腿坐在地上。虽然这悲哀得过分，可是不得不承认他讲得的确有道理。宇文元不想见她，哪怕宇文思把他们关在一起，宇文元还可以死。

　　“哎。”姬初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我总是对他没有办法。哪怕心里恨死了，哪怕什么都搭进去了，还是不能让他有什么不自在的。我真没用。”

　　宇文思垂眸俯视她：“那何必要将一切都搭进去？你没有以后可言么？”

　　“我没有以后了。从他不再回来的时候，我就没有以后了。我来的时候，见面就告诉你了呀。我是在拿一生报复他。”姬初忽然又低声发笑，“可惜都没有成功。”

　　“他没有罪恶到需要你用一生去报复。”

　　“当然，当然，全是我的错嘛。毕竟你是他爹，又不是我爹。”姬初想了想，又坚持道：“他有。”

　　宇文思微笑，想解释他那句话的意思，重点是在讲她的生命更宝贵。可是忽然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身上不知名的地方被这年轻而决绝的感情震撼了，他隐去了笑意。

　　“你好歹先起来。”他沉默了须臾，将手伸给她，温和地道，“堂堂帝姬，坐在地上恐怕不太好看。要是别人撞见了，只当我对你怎么不好呢。”

　　姬初觉得好像有转机，抓住他的手站起来，一边拍裙裾上的灰尘，一边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宇文思，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还能对付不了你儿子？”

　　宇文思无奈地笑：“那也未必。”

　　“宇文思！”姬初一把抱住他手臂，苦苦哀求，“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帮帮我？帮帮我……宇文思，你帮我，以后我就夸你是大好人。”

　　“……”

　　“宇文思你最聪明了！”

　　宇文思推开她的手，点头道：“不要你夸，我自己也知道。晚上再说吧，我现在要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