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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代价 ...


  •   走了一段路后,姬初收拾好心情,又抬头莞尔笑道:“我问你一件事,这是你刚才答应我的,你可得如实作答:你知道你兄长最怕什么?”

      她决心报复宇文元,当然要知己知彼,方才能给予对方沉重的一击。

      宇文和愣了愣,正经地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发誓。”

      “我发誓。”

      “你如果知道不和我说,你就从廊上摔下去。”

      宇文和复述了一遍,哪知他心里紧张,一晃神脚下一滑,整个人还真从栏杆上栽下去了。

      他流着鼻血,呆滞地凝视趴在栏杆上似笑非笑的姬初,忽然觉得这是个有魔力的人。

      她慢慢将脸凑得更近。

      宇文和连忙如实答道:“他最敬重爹,但是怕什么我真不知道。也许他什么都不怕。你们还要交战么?有完没完?”

      “早着呢。”姬初道,“可我怎么昨天没看出来他敬重宇文思?当着他爹的面他不是照样拍桌子。”

      宇文和没想到她竟然不知道宇文元的性格,略奇异地看了她一眼,才对她窃窃私语道:“大哥平时稍有一丁点儿烦躁,都是直接砸东西的。按照昨日他生气的程度来看,如果不是爹在场,他可能……要直接动手了。”

      “动手?和谁?”姬初讶然。

      “还能有谁?当然是你。”

      “我?”

      “你。”宇文和肯定地点头。

      姬初一呆,还反应不过来。

      她好像从来没见过宇文元在她面前动手打别人,再怎么针锋相对也只是嘴上攻击,更别说打她。由来只有她打宇文元的份儿。

      姬初怀疑地问:“他也会在女子面前动手吗?”

      “多新鲜呢。男的女的对他都一样,照打不误,更别说在女子面前动手,这都不是事儿。”宇文和不明就里,钦佩地对她竖起大拇指,“所以,我敬你昨日是巾帼不让须眉,陈王府多少好汉也不敢这么惹他。”

      姬初皎白的脸颊忽然迅速升起绯色。她双眼闪闪发亮,呼吸急促地问道:“那别人如果想打他的脸,他会不会还手呢?”

      “不会。”宇文和想也不想地道。

      姬初意外地偏头看过去,才听到他后半句话,“他会还脚。大哥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脸,如果有人这么干,一定先一步被踢翻。”

      姬初眸光更欣喜了,急切道:“那你觉得如果连姑娘和你兄长吵起来了,她要打你兄长的脸,你兄长会怎么办?”

      “我又不是我大哥,这我怎么知道。”宇文和翻了个白眼,奇怪地盯着她异样激动的神态,不免小心地问,“你怎么了?你别伤心啊,别在这时候犯病啊,我不是故意要提这些的。”

      姬初一把抓过宇文和的双手,紧紧地握了握,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我不伤心,我现在开心得不得了。”

      随后不等宇文和发问,她已经转头朝宇文元的院子奔去。

      宇文和思前想后,忙抓住红素的袖子,忧心忡忡地问:“昨日大夫怎么说的?你家殿下她脑子还好么?”

      “挺好的啊。”红素惊讶地回答。

      姬初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青娥和红素大步跟在她身后,走得直喘气。她才知道原来宇文元对自己也不是不特别,只是她没发现而已。

      如果,如果他肯回头的话,只要一句道歉,她只要如此微小的一点忏悔……她就可以原谅他。

      她可以立刻请旨……

      “嘎吱。”

      姬初迫不及待地推开宇文元的院门:只见宇文元神情惬意,大刺刺地斜躺在秋千上,双手枕着头,一条腿踩在秋千上,一条腿随意地垂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地摇晃,丝毫不为自己抄书十遍而感到烦闷。

      连柔在他身旁的石桌边专注抚琴,十指纤纤,姿态分外曼妙,似瑶池天女。桌上还有厚厚的一摞纸,看来已经有人代劳了他的处罚。

      连柔抚的大约是本地的曲子,姬初没有听过。可她也知道这曲子情到浓时了。

      宇文元突然转头,与连柔深深对视,默契一笑。

      这是一卷和谐的画。

      和谐得太伤人了。

      姬初停下前进的动作,静静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懊悔自己太天真。她默默替他们把门掩上,转身逃也似地离开,比来时速度更快。

      他的热情也对着别人,为他抚琴的也有别人,他想娶的还是别人。想必连柔若要打他,他也是有求必应。只是连柔人如其名,温柔有礼,不会粗鲁地打他罢了。曾经独属于他们的回忆他都能一一在别人身上重演,使这一切变得不再独特。

      所以,她要打他,他不还手又有什么特别?她的身份已足够解释。

      或这些对他而言从来也不独特。

      只是对她来说,曾经月夜下为他抚琴的无邪的自己,与他英姿飒爽和风舞剑的柔情刹那,早已如同一个纯真的信仰。别人无法替代,也无法摧毁。

      但这都没有用。

      刚才宇文元已经看见了她。

      他根本是故意的,他也在报复她。

      她发疯一样提着裙裾狂奔,面上挂了个凄伤自嘲的笑,隐约透着更深的痛恨。

      宇文元看着院门被合上,转头发现连柔没有察觉,便不打断她,静听琴声。

      他深邃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迷离。

      记得那夜昭阳殿大长秋领着人来“关照”他,要让他哭。可是他不哭,每一次被打后抬起头他都笑,满嘴是血也笑。

      他们见不得他在他们的领地里独树一帜,不被同化。每个人在那里都应该谨小慎微,满脸带着虚伪的笑和人客套。因为他不这样,他也没有反抗的权力,那么就是罪大恶极。

      他后来知道其实哪儿都一样,只有惩罚不一样。

      他们很聪明地不打他的脸,往衣服遮住的地方折腾,这样清河帝姬就看不见。

      后来他们走了,宇文元大汗淋漓地倒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再动。

      他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

      然而没过多久,有人唤醒了他,将他再次拽入这个痛苦黑暗的世界。

      姬初忽然兴冲冲地抱琴而来,推开那扇隔绝一切光芒的大门,和着月光一起走进来,侵蚀他舔舐伤口的阴冷角落。

      她对他弯一弯那双仿佛倒映满天星光的清冽的双眼,笑道:“嘿,宇文元,我睡不着,我想你了。”

      彼时她雪青的宫绦与逶迤的裙裾随风微微浮沉,长发如有萤火坠落,整个人从里到外、从头至踵都粼粼生辉。

      宇文元张开眼,无言地注视这个从光明中逐渐迈向黑暗——向他走来并伸出一只手掌的少女,相见形拙之后是心底滋生的冷怒与愤恨越加膨胀。

      从来没有一刻她带给他的刺痛比此时更甚,想要完全摧毁她的想法如血液瞬间席卷全身。

      为什么同样出身高贵,他只能在绝望中苟延残喘,她却可以天真无邪到这样令人痛恨的地步?

      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大半夜冲进来对他说睡不着?她可知他这么久以来,多么渴望一个安稳的长眠?

      为什么每一次当他备受折磨屈辱,痛得无以复加时,她总要兴高采烈地出现,让他咬着牙也要挤出笑容讨好她?

      她只看见他桀骜不驯的特立独行令她心猿意马,她可知他要为保留这样的特质付出何种代价?

      他已经付出了那个代价。

      “你累了吗?如果你累了就睡吧,我看着你睡觉也好。”姬初坐在她身旁,将古琴放在一旁,双手撑着下巴凑近他的脸。

      如果她今夜在他这里,那么明早他就会更难过。她是帝姬,但不是这个宫廷的主人。她即使是这个宫廷的主人,也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她不能抵抗。

      宇文元慢慢坐起来,把涌上喉间的腥甜咽回去,拉好敞开的衣襟,一言不发地穿鞋。

      姬初皱眉,觑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色,试探道:“宇文元,你是不是在生气?”

      “没有。”宇文元吸了吸气,走到庭院中,随手折断一截树枝,头也不回地道,“你抚月下琴,我舞无锋剑。”

      姬初抱着琴跟出去,欢呼道:“我就知道宇文元你最好了!”

      他回首抖出一个剑花,将一腔难以熄灭的怒与恨都化作汹涌剑气涤荡出去,在荒芜的方寸之间舞得忘情。他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在为谁而舞,为何而舞。

      他只觉自己终于挣脱了这副没有尽头的枷锁,得到暌违已久的自由与尊严。

      当琴声戛然而止,宇文元手中的树枝寸寸断裂,他还没有从超然的意境中回神。他看见姬初散落的碎发,鼓起勇气替她拢到了耳后,问她:“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令人心动吗?”

      姬初脸颊忽然绯红一片,笑问:“什么时候?”

      可惜他身体里的剧痛使他完全清醒了,将要出口的真诚的答案无声哽咽。沉默须臾,他轻笑道:“任何时候。”

      多么虚伪的谎言,他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真的相信。再完美的人,也不可能任何时候都令人心动,哪怕是在恋人眼中。

      “公子。”红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宇文元冷眼乜斜过去,红豆悻悻收回手,偷笑道:“连姑娘都走了,公子还看呢?”

      “你如果不懂得什么时候该闭嘴,我可以让你变成哑巴。”宇文元阴沉地对他笑了一笑。

      红豆果真立刻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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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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