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的罪与罚》覆酒

11、抓鱼

　　可是怕归怕，他好像并不怎么讨厌这个人似的。尤其当他一想起昨晚她与大哥吵架的情形，他便会觉得心底升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切与哀伤。尤其是她忽然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觉得那样的悲伤就快要溢出胸口了。

　　他明白，他深深地同情与可怜这位清河帝姬。

　　也不知她现在病得怎么样……

　　纯真的少女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挣脱层层皇族阻碍，孤身来到陈国，嫁给曾经恋人的父亲？而这样巨大的勇气全部来自于她的爱。

　　她那完整却可悲的、被兄长利用后完全抛弃的爱。

　　这样想来，兄长的行为的确令人不齿，可是……

　　再想想清河帝姬来到府里的所作所为，又不得不感叹兄长也不容易。幸亏是没有在一起……

　　可是未来日子还那么长，怎么熬得下去呢？

　　他仰望着高旷无垠的洁白天幕，偶有飞鸿流莺掠过，一线流光的黑点勾起他隐秘的伤心事，不免连连唉声叹气。

　　府里的侍女们见状，因深知宇文和的轻浮孟浪，也不敢上前去搭理他。

　　此时恰好管家领着新来的一批侍女路过。宇文和打量了一圈她们，奇怪道：“这是要干什么？”

　　管家笑呵呵地道：“君侯让老奴新找几个伶俐的侍女伺候陈王妃。”

　　宇文和听了，脸上立刻浮现对新来侍女的同情，叹道：“姑娘们要受苦了。你们的差事不好办，我兄长的脾性已称得上很古怪偏激，极难伺候了，但这跟我爹房里的那位清河帝姬比起来都不算什么！她已然到了凶残的地步。周叔，我做主，回头你给她们多加点工钱……”

　　谁知姬初领着青娥和红素几人正从廊芜那头迎面而来，听见这话，不免笑吟吟地立在他身后，弯腰垂首问道：“儿子，你说什么？”

　　宇文和回头看见神采熠熠、毫无病色的姬初，脸一青，闭口就走。

　　管家掩口偷笑，低头领着侍女们见礼后快步离开。

　　姬初阴魂不散地追上宇文和道：“小和，你这就想走？我好像听见你诋毁我来着？我如何就到了凶残的地步？”

　　宇文和连连摇头：“没有。殿下好着呢。”

　　“现在恭维我已经来不及了。”姬初双手叉腰拦在宇文和面前，抬一抬下巴，“红素，青娥，你们俩告诉他，败坏帝姬名誉会怎么样。”

　　红素笑嘻嘻地道：“按藐视皇族、以下犯上罪论处半年以上，两年以下流放。”

　　姬初附和道：“听见了吧，小和，岭南是个好地方，你会喜欢那里的。”

　　青娥道：“听说那里冬日有梅花，与二公子真是相得益彰。”

　　“殿下看在……看在……”宇文和犹豫了半天，不知是该讲看在他爹的面子上，还是看在他大哥的面子上不予计较。最后发现好像谁都不好使，于是转了话题，“殿下虚怀若谷，大人大量，我跟殿下道歉，殿下不要跟我计较了吧？”

　　“道歉要有诚意呀。嘴上说说就行了？”姬初推了推宇文和肩膀，笑得很意味深长。

　　“殿下想怎么样？”他说得很没有底气。

　　姬初却猛地拍了他一下，点头道：“好！小和你有诚意就行，跟我来。”

　　她们领着宇文和一路来到人工湖前，中间宇文和企图逃跑，无奈发现四周羽林卫已将他去路堵死，只好认命。

　　“小和，我觊觎这湖里的大鱼很久了。你下去捞几条上来，回头给我做全鱼宴，我就原谅你。”姬初笑眯眯的，一脸温柔。

　　宇文和也笑：“殿下，厨房里有许多鱼。”他开始往后退。

　　“我就要吃这湖里的鱼。小和，下去吧。”姬初往旁边避了避。宇文和尚且不知道什么意思，便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直接扑进了湖里，那一片荷叶全倒下了。

　　岸上一干卫士爆发出一阵哄笑，红素不好意思地道：“二公子，奴婢冒犯了。”

　　宇文和从荷叶中伸出头来，形容狼狈，无话可说。

　　姬初双手握拳，鼓励他道：“加油哟！”

　　日光下她衣袖滑落后露出的雪白手臂刺得宇文和眼睛一痛。他连忙低下头，四处乱看，慌张地问：“抓鱼也能行，好歹给只船……”

　　“没有。”姬初一口否决。

　　“那总要给篓子……”

　　“没有。”

　　宇文和茫然了一瞬，抬起头怒道：“空手抓？”

　　姬初不解地点点头。

　　宇文和更怒：“你来试一试？”

　　“也不是我要道歉。让你抓你就抓，不要废话了。”姬初“噗哧”一声笑出来，招手命卫士围着岸边站成一圈。所有卫士手中都持一根长竿，在他们拿出来一瞬间，宇文和就知道那是用来干嘛的了。

　　如果姬初不叫他上去，他就得一直待在水里。只要他敢靠近岸边，这些卫士就会用长竿把他赶开。

　　简直丧心病狂！他刚才竟然还在同情她！

　　宇文和痛苦万分地开始了自己的抓鱼生涯。

　　须知道在这样大的人工湖里徒手抓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他游得双腿快痉挛了，也没抓到大鱼。宇文和将头探出水面换气的一瞬间，听见岸上传来一大群女子的笑声。

　　这似乎不只是姬初和她的两个帮凶……他疑惑地望了一眼，忽然眼前一黑，仿佛五雷轰顶一般。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府里的婢女与小厮都停下来了，连他偷他爹的钱赎回来的那十几名姑娘也捂着嘴窃笑。

　　宇文和还在人群中发现了红豆的身影，不由深恶痛绝地唾弃道：“红豆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你还有脸笑？你迟早也没有好日子过。”

　　“实在不是小人幸灾乐祸，”红豆解释道，“只是二公子您头上那一搓水草过分鲜艳。”

　　人群中又爆发一阵大笑。

　　他低头看了看水面的影子，波光粼粼映得他整个脸不停荡漾，犹如婆娑世界里的幻像。然而他凌乱的束发上那一坨青翠欲滴的水草的确……

　　宇文和愤愤地一把扯下水草砸进水里，冲姬初喊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想问你一件事。”姬初微笑道。

　　“你让我上去，什么事我都告诉你。”宇文和已知道必定是关于他兄长的事，可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对不对。他大哥惹的祸，他实在承受不起。

　　姬初心满意足，终于挥退了卫士，还好心让人划了船捞他上来。

　　上岸的宇文和全身都在滴水，但他没有急着擦，只是目光复杂地盯着姬初。姬初反倒怪不好意思的，从侍女手中拿了帕子递过去，“你早一点妥协岂不好？”

　　“我只当殿下是真心想吃鱼。”宇文和接过来，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她手指相触。

　　姬初翻个白眼，“我并不属猫。”

　　“是。”胡乱擦了一把脸，宇文和把帕子还给侍女，准备回房去沐浴。

　　姬初同他并肩前行，奇怪地问：“你好似很怕我？”

　　宇文和心有余悸，想了想，斟酌着用词：“殿下，我这应该称作‘敬畏’。”

　　姬初道：“‘敬’我能理解，毕竟我也算是你半个母亲呢——”宇文和急忙打断她，没好气道，“你再提这个话，咱们关系真的没法好了。”

　　“好吧。”姬初也不计较，继续问道，“‘敬’我能理解，毕竟我好歹是帝姬，‘畏’又是怎么来的？你看你兄长，我就差指着他鼻子叫人打他了，也没见他害怕。”

　　宇文和皱着眉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的感受。

　　姬初鼓励道：“别怕，你大胆地说，我如果翻脸，你就当我疯了。”

　　宇文和一下子被她逗乐，笑道：“年幼时我爹带着我和大哥入京朝天子，就是大哥入宫作质子的那一年，我在皇城里住了一阵，回来以后就觉得宫里的人太可怕了。因此对你十分敬畏。”

　　姬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那你兄长也是从宫里回来的，你怕他么？”

　　“怕。他原本不这样，回来以后性情就变成这样了，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折磨，他也从不对我和爹讲。”宇文和既难过又担忧地说完这句话，才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偏头去看姬初的脸色，果然煞白一片。

　　他懊恼地拍了一下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大概能想象你对大哥一定是很好的……”

　　姬初静静地扭过头看向廊外芭蕉，低声道：“他对我很好。”

　　宇文和讪讪地不再说话，怕又引得她犯病，只得忍受着难捱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