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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遗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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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放了我,阿九不要为他医治,大不了一死。”一直沉默的幸颜突然开口,静静看着那男子,恨不得将他的骨头拆下来啃食,又突然提高音调,道:“双子相生又相克,不双生则同殁!”
幸梄一怔,也没回头,听得出她哆嗦的语调,但那心中毫不恐惧赴死的心情,他收到了。他扬唇一笑,道:“如此也好。来世,我会比你先落地,做哥哥。”
幸颜猝然泪流,也笑喊道:“不,来世我依旧是姐姐。”她颤抖着身子,双唇抖动,她也怕死怕疼,但一想到那地下有师伯和阿九在等着她,便安稳了几分心境。
而男见状不为所动,持剑缓缓逼近幸梄,嘲弄道:“好一个‘双子相生又相克,不双生则同殁’,原是双生子。本爷不看也知你们在演戏,本爷憎恶骗子。”
幸梄也不弱,眉头轻挑,一副不羁的模样,道:“骗也好不骗也罢。要杀便杀罢,反正我死了没有我特制的药,你也活不了多久。”
男子的身躯一僵,迟疑了一会,但随即还是皱眉向他走去,但步子明显小了许多。
幸梄咬牙,字句清晰:“光脚——不怕,穿鞋的。”
那男子果然停下了脚步,幸梄见状哼笑一声,此人气度不凡,武艺高强,虽衣衫已不成样,但看的出来是绸罗华缎,还有如此多的暗卫守卫,受的伤如此严重,必然是个大人物。他与幸颜不过一介布衣,若因此将此人拖下十八层地狱,仔细算算,还是他们赚了。
良久,男子淡淡吸了一口气,自负道:“本爷不会信你,这世上,没有本爷逆不了的乾坤。”他自命高傲,怎允许幸梄如此挑衅,就算最后毒发身亡,他也要亲手斩了这玩弄他于鼓掌间的二人,只是如此一来便负了那深宫中的为他守候的女子。
“今日佛光绕阳,定是天佑我不死,你们可在此日亡命,算是本爷赐你们的福分。”如同王者般,他极其威严地宣誓道,继而便扬起手中的银剑,欲向幸梄劈去。
幸梄自知命果注定,淡然,缓缓合眼,迎上与黑夜无异的黑暗,等待与幸颜在地下相见之时。
“等会!!!”一声尖锐的尖叫如同无形的手将男子的剑滞在半空中。他皱眉看着对面男子身后那个瘸着脚向自己奔来的女子。月光之下,她的脸庞被照的发亮,必然是那满头的冷汗造成的,只见她疼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喘着气挣扎向前。
男子缓缓放下剑,心中顿生焦躁,不知她想搞什么名堂。
幸颜只觉得自己的脚踝快断了,但她还是尽快跑到了幸梄身边,气喘吁吁地想确认,这男子方才说的话,“你方才说什么?什么之日?”
“爷说,佛光绕阳之日!”那林中传来一阵空灵的回应,想必是他的暗卫替他回复的。
蓦地,幸颜闻言后更是诧异,而余幸那日的话还如昨天般环绕于耳。
颜儿,若有一天,你在佛光绕阳之日,遇到了一个身着红色长衫,腰间缠着黑色腰带,一身狼狈的男子,你教他弹这乐曲可好?
幸颜睁大眼睛,他的脸打量到脚底,血染的长衫已成红色,腰间玄色的束腰带,因受伤确实狼狈但不失英气的模样。
若他学不会,就教他一生,可好?
“怎么,可能会是你……”幸颜不可置信,不知是否因痛楚,她竟渐渐流下眼泪,那泪水顺着她娇小的脸庞流入衣服内,搔痒着她异样的内心。今日竟如此漫长,让她经历如此跌宕起伏。
而幸梄也突然意识到什么,惊异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而男子却只以为他们性情因怕死而错乱,低声警告道:“你们可知如此盯着本爷本爷可立刻将你们千刀万剐。”
“爷!别与他们废话了!”一暗卫从林中走出,虽语气不耐烦道但依旧恭敬道:“爷的伤势要紧!”
“我们帮你治。”幸颜站直身子,按捺住心中翻滚的情愫,继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这是软骨散的解药。你筋骨奇异,不能奈你如何,但你方才身边的几个侍卫,必然需要。”
幸梄泯唇,看着幸颜手掌的瓶子,似乎还在思考些什么。
谁知那人淡淡瞥了一眼幸颜突来的殷勤,再次开口,语中有不言而喻的愠意,“拿开。”他还不需要一个临死之人的似善似恶的帮助。
幸颜皱眉,心中一团怒火顿时顶到头颅,这回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咬牙立刻将那瓷瓶砸于地面,顿时粉末飞扬,瓶子被砸的粉碎,可想而知她的愤懑如何不可自持。
见那人成功又被自己激怒,她心想如此更好!她不知师伯欠了此人如何情谊,竟以死偿还,还要自己一生助力,她迈不出这一步,如此高傲冷血之人,她宁死也不屈。
“找死!”他这次是铁了心要让幸颜见血,低喝一声后运起气力向幸颜胸口刺去。而幸颜则紧紧盯着他的模样,毫不退让,她要记住他,他日若在地下遇到,她要他百倍偿还!
不想这一击又被身边淡淡的声音打断,这次轮到那男子满脸诧异,他僵硬侧过头望着同样望着自己的幸梄,听到他嘴中的词,熟悉入骨。
“断雨残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回去。”
幸梄见他的银剑转瞬又架到了自己身上,转眼他便如同一只困顿的野兽,眼睛血红,怒发冲冠,而那些暗卫也统统现身于他们周围,长刀反射着月光照于男子脸上,尽显病态与疯狂。
“你如何知道这词,说!”
与他相反的平静,幸梄不卑不亢地陈述,“师伯告诉我们。若有一天,佛光绕阳之日,我们遇到了一个身着红色长衫,腰间缠着黑色腰带,一身狼狈的男子,要以报他之恩,来助此人一生。”
男子红滚着瞳孔,顿时冷静下来,似乎也诧异于自己的衣着竟如此相合,而原本他本是白衣,却被鲜血染红,他自己也无法预见今天的武斗,这样的巧合,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他还告诉我,颜颜当时你不在。”幸梄转头对同样诧异的幸颜一笑,又道:“若他不信要杀我们,便念此首古词,他便会信了。”
“这是,‘惜分飞’的源来之词……”幸颜轻声,头脑在快速的思考着。
而幸梄又回过头,道:“我也不过试试而已,不过见你铁了心要要了我们命的模样,想必也不会放过我们。”
男子的眼睛又是危险的一眯,确实迟疑了。但见他立刻平静下来,顶着身上可以让他冷静的痛楚思考了一会后,竟突然地笑起来,道,“也罢,本爷给你们效忠的机会。”
“你们的命从此是本爷的。”
此间嘲弄,让幸颜捏紧拳头,骨节因太过用力都失色。她从小衣裳褴褛,贫苦相随。但她的骨子里有父亲那样正直的影子。她梦里父亲曾来过许多次,父亲在那战乱中,做了敌军的俘虏,誓死也不为那西域人医治,最后被折磨十几天后才死去。
梦里,父亲褪去一声血色,道骨仙风之色,苍老空灵的声音提醒她这辈子定不能为恶人效力。
而恰好她与父亲不同的是,她明白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而要说那男子真的决定放过他们了吗。他们不知道,当幸梄念出那句词时,他更想要了他们的命。
只是,不是立刻。
幸梄的话提醒了他,让他好奇,如此奇遇同时也有种狂喜的情愫在心中萌发着。他仔细一想这二人确实才智过人,特别是这男子,医术精湛,不过微微把脉,便了解自己如此之多。若真的日后为自己所用,必然是一大利器。
而这女子,与这男子情谊深重,巧好是控制他的最好软肋。如此一只将弱点暴露在敌人眼中的美味猎物,试问,他怎能放过。
他思及如此,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敛眸收起锋利的宝剑。而幸梄眼中未泛起一丝波澜,只是侧身一步握住幸颜的手,幸颜一触便发现他的手心冰冷又黏糊,必定是那冷汗所至,确实,这男子身上方才所带的杀意,着实可怕。难为了幸梄装得如此平淡,连自己都差点被骗到。她微微反握他的手,互相鼓励着。
“你们姓甚名谁。”打破了暴雨后的寂静,男子好奇询问道,仿佛方才的龙卷雨击都是一场梦般。狩猎一样的目光放在幸梄身上,显然他对幸梄更有兴趣。
“幸梄,木,酉,梄。字九,数九。”幸梄如实。
男子点点头,将视线又锁定在他身旁这个长相普通的女孩身上。若说双生也太不像,幸梄虽一身布衣,看起来年龄尚小,但已是个俊秀少年,不亏满腹医识才学。
而此女却样貌平平,身着粗鄙,就是一个乡下的普通村姑。唯独突出的便是那细腻白皙的皮肤,和平整的眉头,淡红的唇色又平添一份脱俗之感,这是细看而与村妇唯一的差别。
可平心而论,她确实比一般女子聪慧许多,同时也狡诈更多,这是他所厌恶的。
见男子的锁定自己,幸颜不悦,冷冷道:“幸颜。‘啸歌醉自知,颜鬓老不枯’之颜”
男子挑眉,意外道:“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才识。”
“还不止。”幸颜毫不示弱,上前一步,偏头看了一眼他身边齐齐站立的人,继而又迎上他平静如常的眼眸,微微颔首道:“请衣阁。邻足公子。”
“明间常道邻足公子为人谦和有礼,还有‘三惠恶徒召其归心’之传。想必今日是要定了我们的命,才以真面目示人。还将暗卫召出,果然是待我们如待死之人的有礼彬彬。”幸颜说着,还双手合十,微笑着对着男子鞠躬一礼,如此尖锐的反嘲,幸颜倒是乐于看这邻足公子的反应。
不想邻足竟释怀大笑两声,竟和颜悦色拆穿道:“看来你不信。”
“若信早已成剑下亡魂。”幸颜顺势接话,惊奇其如此反应,与之前冷静疯狂的人仿佛不是一人般。她甚至有一种是她用“邻足”二字提醒了他该温润的性情的错觉。
邻足正欲开口,余光瞥见身边的一个上前的暗卫,又沉下脸色,道:“如何?”
那暗卫蒙着半张脸,看不出喜乐哀惧,但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略有些害怕,“爷……还是……”
“废物。”邻足神情毫无波澜,仿佛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
只见那暗卫还是不甘心,继续顶言道:“可成枢大人此次探路确实在浓雾中看到了那料峭之岛,虽只有一瞬,但大人还是命属下来禀报爷这个消息。”
“好……”
“料峭之岛?”
邻足有些烦了,这幸颜真是不止一次打断自己的话了。或许下次他该好好教教她如何为礼节。不过见她好似知情的模样,邻足按捺住因伤痛带来的怒意,耐心问道:“你知晓?”
幸颜不慌不忙,反问道:“你要去那干什么。”
“爷想去哪就去哪。”邻足显然被激怒了。
“好好好……”幸颜急速点头示弱,也不奢望能在他面前讲理了,反正此人性情捉摸不定,与江湖上的传闻大相径庭她是见识到了,所以也想不再逆他之意了。
谁知他根本不领情,上前半步问道:“你知晓什么,均说给爷听。”
幸颜望着他,转念一想咽下原本想说的话,笑道:“爷……”
邻足莫名觉得心里一寒。
“还是同你一起去看看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