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靡》凉水

3、唐先生

　　这天晚上，吉庆班还是在春燕园唱。
　　亮相台上，明明知道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不会再来了，静词还是忍不住看向小二楼那个他长包的桌子，有时候，即使那个位置是空的，静词也能感到很安慰，唱得也更认真些……要不是有他护着，自己早就……

　　拥有着全上海最好的酒楼和夜总会，还有很多其他产业的投资，唐仲恺无疑是个名人，谁都知道他有个习惯，吃穿住行都得是最好的。所以即使早就想到春燕园看看，见识一下哪怕在洋人圈里也听说过的那几个名角，可得知那里最好的座位被一个前清的贝勒长期包下了，加上也不是非去不可，也就暂时放下了这事儿。今天一早，他却接到了春燕园的帖子，说什么早知道唐先生喜欢听戏，今晚留了最好的座位等他！
　　园子里环境不错，伙计也机灵勤快，可锣鼓声一响，他就后悔了，弧弦尖锐的动静直扎耳朵，太阳穴隐隐的痛……刚想起身，刚好从帘幕后走出一人，他就多看了一眼。
　　只是这多了的一眼，他就再移不动身子。亮相的是一个旦角，一个非常标致的人。素白的孝服下，纤细的身子莹莹而立，一出场，描画精致的凤眼就看向了他的位置。这种情况，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名角”定是被告知了他的身份，照例要向贵宾致意。
　　他回礼、微笑，那花旦愣了片刻，之后眼神竟暗淡起来，虽然只是很短的时间，可他清楚得看到那里面怅然若有所失的情绪。嘴角一弯，唐仲恺笑了，感觉心里嗡的热了起来
　　戏目正式开始了，他还在回味着那张只在一瞬间透露过情绪的脸，兴致之下，竟听完了整场，虽然半懂不懂，却被那声音吸引住了。还有那双眼睛，那双再也不曾看过来的眼睛……

　　去夜总会巡视的路上，廖仲恺在汽车里哼着记得最熟的那句，“春花……争开时……我自思君……”
　　旁边的黄师爷听了，呲着牙只管嘿嘿的笑，“爷！您平时只喜欢听洋玩艺儿，怎么样？咱这中国人自己的宝贝也挺有味儿的不是？”
　　“嗯，你比我有眼光！那个花旦……他叫什么名字？”
　　“黎静词黎老板，怎么样？不但曲儿好，扮相也俊吧？不知道迷死多少小姐太太！就连我的那些个姨太太，也没一个躲得过的？”
　　“迷的怕不只是女人吧？”
　　“爷您英明，您看今天的报纸了吗？就是那位刚翘辫子的前清贝勒包了他，听说差不多所有的余钱、古董都扔在他身上了！耗干净了正好也老死了，不用眼见着自己的宝贝投了别人，倒也省心！”
　　“我倒觉得戏子未必个个薄情，哪天请来他来坐坐吧！”

　　一个月过去了，黎静词的名声越来越大，俨然成了春燕园的招牌、吉庆班的摇钱树，还有了独立的房间换衣梳妆。另外，狗子已经被静词改了名字，跟他姓黎，狗字拆开，学名黎子句，专门侍候静词，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杂事。而唐仲恺变成了“春燕园”的常客，尤其是黎静词的戏，他是场场必到。
　　邀请的信函前后共送去六封，每次也总能在隔天傍晚就收到回信，然而，在那六张素雅的信笺上，永远只是短暂而恭敬的托词。唐仲恺也不急，只是每次一散场，还是让郭幸阳去送信。
　　“小郭，你说，这次约他去我郊外的宅子赏景，他会答应吗？”
　　“……”
　　“算了，你懂什么！快送去就是了！”

　　走过略显狭窄的走廊，郭幸阳远远就看见狗子了，可这弱小的少年正被一个彪形大汉提在手里。还有一个，正靠在静词的门上，把门堵了个严实。
　　“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微微变色，显然是认识郭幸阳的，却并不理会他的话。
　　郭幸阳猛地一挺身，就要冲进门里，却见堵在门口的男人同样摆起架势来，然而，下一刻，那人就贴墙遛到了一旁，另一个也乖乖放下了狗子。
　　郭幸阳用他的双枪准确的指着两人的脑袋，随即踢开了房门……
　　两个男人，一边一个，牢牢地抓住黎静词的胳膊，在他的前面，还有一个衣着较为华丽的男人，刚刚解开黎静词里衣上最后一个盘扣……
　　看到郭幸阳进来，那男人一愣，“你……哦，我想起来了！郭幸阳，唐先生身边颇能吠的一只狗！”
　　拨开黎静词的里衣，让他的胸口露得更多，“看看，多么精致的身子，难道你也是为了这个来的？好说好说，就是看在唐先生的面子上，我也应该照顾一下你这小辈，只是……这先来后到你想必应该遵守吧！等我……”
　　郭幸阳把枪反转，用枪托左右前后抡了一圈，敲晕了架着黎静词的两人、那个聒噪的男人，以及追进来的两个打手。然后，他抓起黎静词的手，把信轻轻放下！

　　第七封回信，仍然是那种素雅的信笺，写着短暂而恭敬的托词，再一次拒绝了唐仲恺的邀约。
　　黄师爷笑嘻嘻的望着唐仲恺，欣赏他的表情，笑道：“哈哈，又吃鳖了吧？哈哈哈哈，爷，我说你呀！怎么突然爱上了这纸上传情？把这小子搂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不就什么火都消了？”
　　攥着那信封，唐仲恺的表情确实显得有些尴尬，看着信笺上俊秀的字体，仿佛那混合着高傲与冷漠的面容就映在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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