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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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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不清的红灯笼,数不清的男人和女人,在上海的又一个夜里,纷纷亮相,充斥着繁华的大街,充斥着热闹的“春燕园”。
他声韵悠扬,清振林木,再加上高贵冷艳的扮相,可说得上声容绝妙。看客们屏气凝声,静静的欣赏着一切,然后在每个高潮过后,忘情的叫好、喝彩、流泪。散场了,还久久不肯离去……
突然,人们又一次静了下来。场子左边的走道里,几人拥着一个男子往走道尽头的小门走去。他穿着深蓝色的长衫,外罩一件白裘夹袄,双手插在同质地的手套里。无数的眼睛把他从发稍到鞋子反复看了个遍,因为他便是鲜少会以净脸示人的黎静词。
坐在小二楼上,看着他出现,走近,更近,就在脚边,然后走过,更远,直至不见……唐仲恺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男子的周围,好象有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没人能靠近,没人能让他看,让他听……那些本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失望、甚至懊恼的信,如今看来仿佛更像是一种恩赐!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连身体里那些久聚的优越感和自信都变得很可笑!
一个男子!一个名伶!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微微摇头,他笑自己怎么能有这种可笑的想法……对着黎静词离开的门口伸开手掌,然后慢慢合拢,唐仲恺决定解决自己的烦恼。占有的想法一旦萌芽,哪里还记得当初因欣赏而想要与之渐渐相识相交的念头?
夜里,黎静词睡得很不安稳,朦朦胧胧中,无数的黑影在四周飞来飞去,缠得他透不过气,它们越靠越近,仿佛已经粘在身上了……
“谁!”
从恶梦中惊醒,眼前,竟是子句半钻进帐子里,正拿着条手巾给他擦汗!
“师哥,你做恶梦了!”
“我没事,你出去吧!”
子句没动,“天快亮了……”
“出去!”
“六子哥还没回来。”
“那又怎么样?”
子句凑近,压低声音道:“上次钱老板带着手下欺负你的事,六子哥已经知道了!今天他看到钱老板又来听戏,散场时就跟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
用手抵着子句的肩膀,黎静词把他推开了些,“也许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别担心了!”
子句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不担心,你不担心吗?”
“不管如何,都与你无关!出去!”
并不理会他的呵斥,子句还是半搭在床上,“你不是认识很多大官和有钱人吗?去找他们,去求他们,让他们把六子哥找到,之后……囚了便救,伤了便治,死了就给他报仇!”
昏暗的帐子里,子句亮晶晶的眼睛格外突兀,黎静词只觉得噩梦过后身体更加冰冷。
“滚!”
“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子句!”
“不救他,你一定会后悔的!到时候,每天夜里,你就不止是做做噩梦那么简单了,你会根本睡不着!还有,如果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叫我狗子就行了,黎子句——这么体面的名字我可不配!”
不等黎静词再说什么,子句便带着笑容离开了。
中午起来,黎静词留意到六子真的不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二天,他还是毫无消息,大师父大发雷霆。
第三天,二师父派人出去打听,可直到天黑也没有任何收获。
第四天,唐先生又派人送信了,那送信的却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孩子。
“这位先生,有位先生让我送信给您!”
“他长什么样子?”
“二十几岁,高高的个子,看起来怪怕人的!”
“带我去找他好吗?”
那孩子带着黎静词穿过条条狭长的巷子,在一个油渍斑驳的小饭馆停下了。肮脏又昏暗的角落里,郭幸阳一个人埋头吃着什么。
“抱歉,我只知道你姓郭,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郭幸阳抬起头,只见黎静词已经坐在旁边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不直接送来了?”
“那些信对你没什么意义,对我也是!伙计,再来一碗面!”
“伙计,请给我一份一样的。”
郭幸阳站起身来,“我的给你,我不吃了!”
“等等……请……等等,我有事求你!”
黎静词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用力的指尖已经开始泛白。
“你找错人了!”
“先听我说……如果给些几天时间,我一定会凑来很多钱。只要……只要你帮我找个人!我的一个师兄不见了,如今世道很乱,他为人又冲动,我想他是出事了。这几天……”
打断了黎静词的话,郭幸阳道:“给你个忠告,与其在这里跟我这个下层的亡命徒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回复唐先生的邀请,或是找找别的达官贵人来帮你!”
“原来你早就如此看轻我了!”
“我没这种资格。”
黎静词浅浅一笑,道:“不,你说的对!比起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来说,我已经很幸运了。是我太傻,倒让你见笑了!”
“……我愿意道歉!”
“该道歉的是我!我们本没什么交情的……上次……谢谢你!”
看他说完这些,面色倦怠,仿佛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与自尊,郭幸阳沉默了片刻,道:“好吧!我答应你帮一次忙!”
“一次就够了!”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我会的……我该怎么谢你?”
“不必了!只是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了,不要来找我,最好也不要让我在唐先生那里看到你。”
“我尽力而为!”
黎静词拿出一小块儿白色玉环,“这不值什么钱,但几碗面还是换的起的,如果你不嫌弃,就让我请你吃面当谢礼吧!”
见郭幸阳收下了那玉,黎静词作了个揖便离开了。
看着他孤独且带着高傲的身影,郭幸阳不知道该笑还是叹?都说乱世浮萍,人比草贱,到底是只有挣扎才能活着?还是活着本身就是如此疲惫、挣扎?
带着满腹的焦急与不安,却不能显露,黎静词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不知为什么,他相信六子一定会回来,可是每一天的失望反复着,累加起来也着实折磨着他……
子句进来收拾桌子,见到他又剩了许多,嘟囔道:“又吃腻了?真是难伺候!别告诉我你是担心的吃不下,这么多天了,你根本什么也没做!”
“你如此讨厌我,还能每天忙着忙那的,也不容易!”
“不会永远这样的,就像你不会永远这么风光,总有一天……师哥!”
自从上次离开静词的房间,六子就再没有在这里出现过,可现在,他又出现了,就站在门口。
子句的喊声,引得黎静词也发现了他,可两人都没有惊喜。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泥污,脸上遍布青肿的伤痕,眼睛也是灰暗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光彩。
“你做了,对吗?你终于做了!”
“你胡说什么?”
六子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然后扔到静词的怀里。
黎静词充满不解的一层层打开,里面,是红灿灿的一对儿喜烛,盘着金色的龙凤。
“这是什么意思?”
六子笑了,可满脸的伤痕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可笑,“你找到了最好的,不是吗?一句话就把我从巡捕房里放了出来,抵得过钱老板的面子,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吧?我在外面做足五天的零工,才够钱买这一对喜烛,希望作为礼物……不会显得太寒酸!”
低头,看着脚下,六子挠挠头道:“真是过分,你救了我,我却弄脏了地板,我叫别的师弟帮忙弄一下……”
他急急跑开了,子句立刻追上去,“师哥,等一下,你伤的重不重?我帮你上药,等等我……”
喜烛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咚咚咚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