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荼靡》凉水

11、小楼

　　狭窄的巷子，却因为幽暗不明的灯火，轻轻摇摆的软红帘帐而显得似无穷境，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从密布洋行、商铺的大街，七扭八拐的转入这脂粉巷，真真是换了一个世界。
　　年轻的、年长的、俊俏的、丑陋的、妖娆的、羞涩的，各式各样的女人，倚门卖笑、各展手段。郭幸阳带着黎静词与子句穿梭其中，乍看就像是一般的买香客。
　　黎静词何曾见过这种仗势，一路挣脱，一个个小心的甩开那些女子，无奈子句比他还怕，死死地贴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粘在一起走的更慢了！
　　郭幸阳在前面停下脚步，帽檐下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虽是夜晚也看的很清楚，他走回几步，拉住黎静词的手臂，“来，这就到了。”

　　他住在这巷子的一个支巷里，那是一处地方很小却分两层的小木楼，下层是简单的厅堂还有厨房，沿楼梯爬上去，便是独一间的卧房，窗左的位置放着一张大床，还有个角落用布帘隔出了一处单人床榻。
　　郭幸阳上来之后，左盼右顾了一会儿，便从小床下面揪出一团白，“小家伙，我给你找到主人了。”他走向黎静词、子句两人，那小猫乖得很，静静地躺在他包着绷带的臂上，“你们先安心住上几个月，时候到了，不管是谁，老天爷都会给指路的！”

　　说完这些话没多久，郭幸阳就离开了，“夜都华”是晚上营业，他这个管事的也不得不每日昼伏夜出。临走前，告诉黎静词和子句就合睡那张大床，不用管他，再就是知会子句一些日常物品的所在。他的目光和黎静词几次相遇，并不闪躲，也没有过多留恋，澄明、安定！

　　虽不清楚郭幸阳为什么要选这样特别的地方来住，黎静词却知道，这必是他最为私密的住所，临窗而望，远远近近的红灯笼渲染了半边天，似光织的锦缎绵延，低下不知埋了多少女儿泪，能使得街景这样妖媚！
　　子句还未收拾好两人的行装，就歪在床边的小桌上睡着了，黎静词把他小心地移到大床上，盖好被子。夜似乎更深了，那小猫不知是不是因为是这胭花柳巷出生的，也学着黑白颠倒，毫无困意，在黎静词腿上自顾自的舔它的爪子。
　　火红的灯笼似乎照例要挂到天明，景色不变，竟让人觉不出时间的流逝。黎静词就那么坐在窗前，直到郭幸阳回来！
　　郭幸阳见他还不睡，却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黎静词，突地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提起一转，随即自己靠窗坐下，将他带倒在怀。
　　“别动，唐先生的人在看着！”

　　屋里没有光亮，只是远处的灯笼将郭幸阳的轮廓勾了个红红莹莹的边，他伟岸的臂膀将黎静词挡了个严实，黎静词的手则刚好落在他的手臂上，指尖透过严密的纱布，似乎感觉得到下面肌肉的起伏。黎静词突然感到心口被重重的撞了一下，窒息般的痛！这哪里会是猫抓的？
　　“你求他了？”
　　对他突然的提问，郭幸阳没有做出回答，片刻沉静之后，轻轻吻了他额头，道：“如果你不会因为这个感到羞辱，就当我真喜欢你吧！”
　　黎静词低了头，“喜欢？”
　　“是的！”
　　“你把我送到医院的隔天晚上，也许已经天亮了，那个时候，我做了个梦。”
　　“梦到什么？”
　　黎静词还是低着头，“我在戏台上唱戏，可是声音难听极了，就像现在这样……”
　　“你的声音并不……”
　　“嘘——”一指止住了郭幸阳的插言，黎静词继续描述他的梦，“台下看客很多，他们笑我、喝倒彩……然后你出现了！”
　　“我？”
　　“对，你托着一个大托盘，在戏院里卖煮花生！”
　　“……”
　　“我越来越慌，根本张不开嘴了，那些人开始往台上扔东西，你突然大喊一声，‘再闹我就不卖了！’他们真的静下来，一直到我坚持着唱完。人都散了，你到后场找我，把大托盘放在我面前，那里面，还剩最后一小碟的花生！你说饿了吧，给你吃。接着我就醒了！”
　　“呵，一碟花生！”
　　黎静词抬起头，直视郭幸阳的眼睛，“我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接下来几天都在想，还有以前的一些事，其中的那些执著，还有不顾一切要等到的，到底有什么意义？在戏班里，我拼了命的练功、练嗓子，求得在乱世中一席栖身之地，小心翼翼，不敢惹任何麻烦，等着卖了我的家人度过难关之后终于有一天会来接我；之后……就是他，他许我荣华富贵，许我教训一切给我吃过苦的人，许我帮我一家团聚……我糊涂了，不知道想要什么！可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就算你为我做的一切，最终也不是我想得到的，可是……你给的，却是你全部可以付出的全部！我……这心里面不再害怕什么都没有了，很平静，也很喜悦！”
　　他的眼神却看的郭幸阳目光闪烁，拧转了头，“不是全部，如果……，其实我可以……”
　　虽然犹豫，他还是抬起手，轻抚上郭幸阳的脸，那面孔其实还很年轻，却和他一样，似乎总是太凝重了，少有笑容，而且似乎藏着更多的辛酸与无奈，以至于眉头间总是拧着的！
　　“足够了！”心头似有一股暖流，汩汩涌出、慢慢弥漫，他们两个人能不能分担彼此的苦哪？心痛着对方的痛，自己的就不会太在意了吧？
　　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先靠近，还是彼此心有灵犀，两人的唇轻轻吻合到一起……
　　温热的气息找到了半世难以倾吐的出处，哪管外面还有什么人看着，他们忘情的相拥、亲吻，沉浸在这说不清是不是爱恋的爱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