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斤黄酒》鸠枝

8、第七章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起，杨泽宇生平第一次，坐上了警车。这一行人的样子实在太惨烈了，警察们见着他们，摇摇头，估计没能想到几个还没满十六的小崽子能打架打成这副模样，尤其还都是学生。

　　其中有一个女警，在路上听了黄珊珊的口述，见杨泽宇实在是心疼得不得了，拿着酒精棉签碘酒之类的帮他清理伤口。至于同样惨烈的袁振飞？有个年纪挺大的中年大叔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好孩子，还能打，以后来当警察怎么样？”

　　于是一群苦兮兮的男警察们哄笑了起来，车厢后面坐着两对分外眼红的仇家，却丝毫影响不了这群人调笑的气氛，估计心底就没把这伙小朋友斗殴当回事吧。

　　小朋友的确不需要太当回事，不光是袁振飞他们，就连隔壁职校里看起来凶神恶煞谁见都绕道走的扛把子们，在警察面前，也不过是一群没多大的小屁孩而已。

　　警察们稍稍一恐吓，他们就全都交待了——他们原来在三中门口跟着别人一起收报护费，但袁振飞带着他的小弟们出了手，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怀恨在心，但考虑了一下敌我水平，便打算向常年跟在袁振飞旁边的，白白嫩嫩看着就好欺负的杨泽宇下手。

　　杨泽宇平白的这顿打真的是完美诠释了何谓无妄之灾。他听完始末，还没能琢磨出什么，眼睛已经先于脑子去找袁振飞的表情了。

　　袁振飞和他并排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黄珊珊刚被家长接走了，他俩还不能走，家长也没来。袁振飞属于见义勇为和正当防卫，至于杨泽宇则是受害人，两人被确认了无害后便老实坐在长椅上等家长了。

　　袁振飞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杨泽宇的手，有滚烫的泪水落在了上面。

　　袁振飞吸了吸鼻涕，低着头，声音沙沙的，他解释道，“那会三中门口收保护费的太多了，几条去学校的路上都有人守着，有些人上一个学，路上得被好几拨人马拦截敲诈。当然他们敲诈也挑人，基本上就是得着你这种看起来乖的，体面的孩子挑。”

　　“像这伙人，看起来在职校就是混得不怎么样的，只能在校门口收收报护费。毕竟校门口有接送的家长还有保安，危险系数高，再加上会老实交报护费的人基本都被剥削过了，他们也实在捞不到什么油水。”

　　杨泽宇有点懵，他基本上是跟着袁振飞一起走的，没被人拦过，更没想到收报护费还分三六九等还得凭本事竞争上岗。

　　“所以那会我喊了一伙人，打算拿他们开刀，将这事闹大一点，闹得学校和家长都知道，就有人会管。”袁振飞顿了许久，又说，“那伙在外面收报护费的，被大人赶走之后一般来说都想要找人麻烦发泄不满，但毕竟我是和他们打架将这事闹出来的。以那群人的脑回路，一般就觉得是他们的盘削将学生给惹毛了，引起了学生不满导致了这起事件。然后呢他们就狗咬狗一嘴毛，我还混成了三中扛把子。”

　　袁振飞握住杨泽宇的手，发出嘲讽的笑声，但眼泪却一直没能止住，他说，“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将你牵连进来了。”

　　杨泽宇想了想，回握住他的手，说，“想不到你这还蛮有战略意识的嘛，一直以来小瞧你了真是抱歉。”

　　袁振飞似乎是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个回答，他颇为震惊地抬起头，眼眶里的泪还在生理性往下流，脸上青紫一片，还有不少灰还没来得及擦一擦，混着眼泪和鼻涕糊在脸上，可以说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杨泽宇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那张同样狼狈的脸，脸上似乎还有着隐隐的笑意。

　　自己为何在笑？杨泽宇还来不及思考，李春花女士便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李春花先是将两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用她宽大的胸怀将两个身材单薄的小伙子一同揽进怀里，抱着他们无声哭泣。

　　她来的路上将事情知道了个大概，知道这事除了那伙不学好的垃圾，还一半的原因得归究在袁振飞的头上，以至于她这一路都不怎么敢看一同出门的杨雄国。她本来的打算是先将袁振飞敲两下，再拉着他向杨泽宇道歉，然后买点东西什么的给杨泽宇补补。

　　但她一眼看到两个孩子并排坐在一起，面对着面，自家傻儿子和小泽两个人的衣服都脏兮兮的还破破烂烂，脸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紫的，她瞬间就为自己之前那种幼稚的，急于求成的做法感到羞愧，然后心头升起的是极深的心疼。

　　以至于她这么丢人的抱着两个孩子在这里哭。

　　袁振飞突然被自己的老妈抱住，他尴尬地红了脸，就见杨叔叔走了进来。

　　杨雄国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他是个明事理的人，所以他知道这事不能往袁振飞身上推，他还得谢谢袁振飞的帮忙。但自家儿子莫名遭受这样一场飞来横祸，袁振飞这怎么都能算一个你不杀伯仁但伯仁因你而死吧？

　　他明事理，但他还是难过，还是心疼，他甚至不能用愤怒来发泄情绪。

　　所以他看了袁振飞一眼，再尴尬又不适地别过脸，也实在是人之常情。

　　杨泽宇在心底暗暗记下这一幕，盘算着要怎么向老爹说明袁振飞的丰功伟绩，再者说非得论个对错，他自己还有一口锅呢。要不是他撺掇着袁振飞一起写了封情书，他们俩这会就还是一起上下学，那几个人就不敢动手了。

　　李春花见他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相约缓一会明天再商谈这个问题，就各自领着自己的孩子回家了。杨泽宇被自己的爸爸背着，杨雄国长年伏案写作，体力活不怎么干得动，背着自己瘦瘦的不到八十斤的儿子还嫌重，走得气喘吁吁的。

　　杨泽宇不怎么敢乱动，只好频频小幅回头，看着那对母子手牵着手，慢慢地行走在昏黄的路灯下，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

　　那竟然成为了杨泽宇整个初中印象最深的画面。

　　这件事后，警察将那三个人扔进了拘留所，后来据说是从职校转到了传说中的工读学校。还给袁振飞发了面见义勇为的小旗子，给学校和他本人都长了不少脸——以至于学校居然帮着袁振飞指了条路，学校推荐袁振飞去学体育，走个捷径读高中，说不定还能读大学。

　　杨泽宇和他老爹将事情缘由解释清楚后，杨雄国还颇为正经地拉着袁家母子道歉，搞得大家都颇为尴尬，然后误会就这样消弭在无声之间。

　　袁振飞回学校后，黄珊珊也与他提出了分手，理由是她要专心备考，还让袁振飞最后一年好好练一练体育，说不定就见鬼了呢。她与杨泽宇的目标都是市重点一中，那个学校似乎每年都会找几个特长生来装点门面，以证明它们是全面发展的优质重点。黄珊珊的见鬼论是这样的，要是袁振飞凑运气上了一中，就能继续与她和杨泽宇一起上学，还能摆脱现在这种离小混混只有一步之遥的生存状态，何乐而不为？

　　黄珊珊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最后与一句话结尾——其实吧，虽说你得努力，非常努力，但想上一中，还是和见鬼差不多。

　　说完她就跑了，马尾辫一甩一甩，很快就钻进了教学楼里。袁振飞看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这可真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奇葩的分手语了。

　　袁振飞初三的时候真正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努力与蜕变。首先体现在□□上，练体育很苦，天不亮就得在操场上跑圈，一圈一圈直到天边裂开了点缝。这时差不多是初三学生的早自习时间，他们得以休息一会，吃点早餐便继续练。

　　体育生不上第一二节课，上午得练到十点多回教室，上两节课，中午补作业，下午上完第一节课后得练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自习上课前吃饭。晚上倒是不训练，但晚上经常有老师借着自习的名义发卷子做随堂测验。

　　这样高强度的一天下来，哪怕袁振飞一天几大碗饭下肚，还是老觉着饿，个子更是开始疯长，几乎要撞上家里那看起来有点委屈的大门。他乍一看还是像以前一般又高又瘦，以及黑，但倘若脱下衣服来，会发现他少年的身形上已经布满了一层不是很明显但充满爆发力的肌肉，那层肌肉覆在他的身体上，呈现出一种矫健，逼人的美感。其次袁振飞靠着杨泽宇的恶补，以及拿着他的学霸笔记一点一点配合着啃，成绩居然提高了不少，不但不在吊车尾了，还有幸跻身于中上游。

　　袁振飞一天到晚的忙，杨泽宇过得也不轻松。杨泽宇的目标是一中里的尖子班，按着全市的中考成绩排，一个班六十个人，一个不多。所以杨泽宇的目标是全市前六十，而三中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学校，他在三中的成绩并不能说明什么，他还得继续往前。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的过，两人一中的通知书双双发下来那天，李春花女士以一人之力烧了十八道菜，道道堪比宫廷珍馐，为袁振飞与杨泽宇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