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立在尘埃中》已圆缺

3、弟弟，你的衣服太大了

　　当温淼再次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她回去睡了一觉,晚餐铃响了才爬起来,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几口早餐之外就是一小坛子奶酒,还被她吐的一干二净。
　　随便吃了点东西,远处的街边围了很多人,从那里传出来一阵好听的声音,似乎是马头琴,宛转,悠扬,让人的心也跟着不自觉的静了下来。
　　温淼的个子一六五,在人群的后面很不起眼,两手交叉抱在胸前,体会此刻难得的好心情。
　　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她下意识回头,嘴被一块帕子捂住,来不及挣扎,眼前一黑……
　　再次醒来,周身一片冰凉,睁开眼睛看见一片星空。
　　脸上有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快就醒了醒了就跟爷玩玩儿。”
　　头有些昏昏沉沉,温淼知道她刚才被迷晕了。
　　挣扎着坐起身,两个人影在她面前摩拳擦掌,那一刻她竟然有一丝激动,奈何很黑,看不清他们的眼睛。
　　为首的一个人似乎感觉到温淼在打量着他们,不由的一乐,“呦,胆儿还挺大,咋着,想记住我们哥俩的样子回头接着找我们哥俩乐呵”
　　“哈哈哈……”另一个立马发出一阵龌龊的笑声。
　　温淼声音淡淡,“你们觉得黑灯瞎火的有意思吗”
　　其中一个男的,“难不成你喜欢开灯玩”
　　另一人:“行了秃子,别墨迹了,赶紧完事赶紧把人交出去。”
　　说着就朝温淼扑了上来,温淼本能的一抬脚,那人闷哼一声,温淼觉得,她抬起来的膝盖好像刚好撞到了什么东西。
　　“啪”,温淼脸上发麻,耳边一阵骂骂咧咧,“他妈的,想活着就老实的等着,别他妈找事!”
　　温淼乐了,“谁找事呢”
　　那人显然一愣,这咋一巴掌还打乐了上来就撕温淼的衣服,“咔哧”一声,温淼觉得胸前有点凉。
　　她一声不吭,那人似乎没感受到强硬的快感,手上的力气加大,就在此时,突然从后方窜出两道黑影,这边的两人一见不好,猝了一口,“妈的!”
　　一瞬间，上一秒还处于攻击的一方下一秒却变成了逃跑的一方。
　　两人边骂边跑,没两步,后面的两道身影更快,没两下那两人就趴在地上一阵叫爹喊娘。
　　温淼打量周围,周围黑黑的影子似乎是几片墙壁,还有坍塌的窗口，很显然这里是一间荒废的房屋，她现在在一个露天的地方,四周很安静,应该离开小镇有一段距离了。
　　那两人拎着唧唧歪歪的俩人就走,末了还回头冲她喊了一句,“还不走”
　　温淼一愣,是唐哲的声音。
　　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两束强光猛然亮起,她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半天反应过来是车灯。
　　一辆车直直的照着她们这边,温淼看见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唐哲,另一个应该不是包满就是巴根那。
　　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不用说,他们这四个连体婴到齐了。
　　唐哲拎着其中一个边走边往后看了一眼,猛然加快脚步,把人往青格手里一塞,快步的折了回去。
　　温淼抱着胳膊低头往前走,迎面一个高大的影子挡了路,抬头,唐哲冷着脸看她。
　　温淼冲他乐,“谢谢你们来救我哈。”
　　唐哲眼神微眯，看着她冷冰冰的问:“你到底有心没心”说着伸手脱自己的衣服。
　　温淼:“……”
　　唐哲面无表情的扫她几眼,“他们打你了”说着手轻微一顿。
　　温淼循着他的视线低头,自己胸前的衣服破损,白皙的半部分暴露在空气中,胸口上方的划痕已经从红色变成了褐色。
　　温淼摇头:“不是。”
　　唐哲收回视线,继续手上的动作,黑色的套头T恤掀起,带起里面白色的背心一角,紧实的线条闪现,腹部的肌肉愤张。
　　温淼低下头,唐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说的是你的脸。”
　　温淼:“……”
　　还没来的及反应，一件衣服从温淼的身上兜头套下,遮住了她胸前的大好风光。
　　温淼提提眉,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大了几号的衣服半晌冒出一句,“弟弟,你的衣服太大了。”
　　唐哲:“……你穿不穿？”
　　温淼不说话，慢悠悠的将胳膊伸进袖子里，然后看他。
　　不远处,青格在叫她们两个,唐哲回头瞅了温淼一会,“无赖。”说完转身走了。
　　温淼不觉好笑,这辈子好多第一次都没了,却头一次被一个男人叫“无赖”。
　　那两人被分别塞进了后备箱,立马又是一阵哀嚎。
　　巴根那和包满一辆车,温淼依然被安排在青格和唐哲的车上,坐在后座。
　　“你们怎么会来救我”在车上,温淼问道。
　　青格说:“下午的时候我们发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就一直留心来着,然后就看见你被他们抓了……”
　　青格说这话的时候若有若无的扫了唐哲一眼,唐哲却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温淼。
　　温淼没说话,将头转向车窗外,外面很黑,玻璃反射着她的影子,照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原来他们是看着她被带走的啊,怪不得出现的这么及时……
　　夜晚的小镇显得有些落寞,星星点点的灯光照着街道,如同镜头下诡异的十字路口。
　　青格将车停在温淼入住的旅馆前,温淼下车之前说道,“你们准备把那两个人怎么办”
　　这本不是她该问的,却还是问了。
　　“这离青马县公安局不远，我们得连夜把他们送过去。”青格冲温淼一乐,“温淼姑娘,你早点休息吧。”
　　思索了一会,温淼还是说道:“能让我再看看那两个人吗”
　　俩人疑惑的同时回头看她,青格说道:“温淼姑娘你就放心吧,他们跑不了的,安心睡一觉,明天啥事都没了。”
　　温淼重复,“让我看看他们。”
　　唐哲想了想,不等青格说话,径自下车打开后备箱。
　　温淼来到后备箱的边上,扯着那人的脖领,那人皮肤很黑,旅馆的灯光亮着,她刚好能看得清。
　　之前听过他的口音,还有另一个,他们明显不是本地人。
　　此时那人被绑着双手双脚,被温淼拽的一愣,睁开眼睛正要叽歪又被温淼摁了回去,抬手用力的甩上后盖,快步走向后面的一辆车,打开后盖,动作如出一辙,再甩上盖子的瞬间温淼沉沉的吐了口气。
　　不是,都不是,不是她要找的人,也不是她刻在骨头上的那双眼睛。
　　温淼:“谢谢,你们走吧。”
　　唐哲看着她，半晌说道“你先进去。”
　　温淼低头，抬脚往旅馆门口走,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看着唐哲说道：“那个,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唐哲皱眉不解。
　　温淼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已没有行人,灯光也稀少的可怜,抬手,快速的将唐哲的衣服脱了下来塞到他手中。
　　唐哲一愣:“你干什么”
　　温淼:“衣服还你。”
　　唐哲看着她:“我没让你还。”
　　“……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
　　进了房间,外面的车声渐渐远去。
　　走到镜子前面,左边的脸有些肿。
　　温淼洗了把脸,白皙的皮肤如同新生的婴儿,五个红色的指印却越发清晰。
　　胸口,指甲的划痕依然在。
　　一大早去柜台,温淼又续了两天的房费,两天,如果没什么收获,她就会去下一站,继续她短暂的停留。
　　窗外阳光挥洒,轻风徐徐。
　　晃到街角,温淼猛然停下脚步。
　　“不日青山”的店门口,立着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
　　“唐哲。”温淼叫他。
　　唐哲回头,手里拿着一坛酒,另一手递出一张十元的纸票,酒馆的小男生隔着老远对着她笑。
　　温淼有一丝错觉,她是不是梦到过这个场景,还是真实的发生过想着就骂自己傻，昨天她就在这里抢了他的酒。
　　她站在原地,唐哲转身向她走来。
　　阳光洒在他的侧面，一半清冷，一半美好。
　　温淼:“早。”
　　唐哲点头，“早。”
　　两个人站在大街上,一时没话说。
　　温淼看着他,他的眼睛很亮,睫毛很长,“他们呢”
　　唐哲的脑袋有点放空,“谁”
　　温淼低笑,“大叔,包子,还有……八条。”
　　唐哲回神,他知道她说的是谁了,“他们有事先走了。”
　　看了温淼一会,不觉有些好笑,“为什么这么叫”
　　温淼抬头看他,手臂挡在眼前,阳光有些刺眼,“你们不是也那么叫我么”
　　那时她拖着行李箱转身的时候,唐哲对青格嘟哝了一句,“果然是铁壳子,”当时不是她没听清,而是她假装没听到。
　　唐哲莞尔,“你生气了”
　　温淼干脆的点头,“嗯。”
　　唐哲:“……”
　　看了眼他手中的酒坛子,和昨天自己抢的那坛子一模一样,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酒坛很小,托在他的掌心。
　　“你爱喝这种酒”
　　唐哲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翻转手腕,将它托在身后,然后眯着眼睛看她。
　　温淼一下乐了,说,“今天我不抢你的酒,”指着旁边一家“饸饹面馆”说:“饿了,请你吃饭。”
　　唐哲回身瞅了一眼,快走一步,“我请你。”
　　点了两碗饸饹面,喝着黄油奶嚼口熬的茶。
　　唐哲若有所思,半晌问道:“那我呢”
　　温淼看了他一眼,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没想好呢。”
　　她想到了其他人的外号,却独独不知道给他起一个什么样的好。
　　唐哲看了她一会说:“问你个问题。”
　　温淼:“嗯。”
　　“昨晚为什么不出声？假如我们没到,你怎么办”唐哲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她的眼睛。
　　温淼端茶的手一顿,“你们不是到了吗”
　　唐哲:“我是说假如。”
　　温淼:“没有假如！”
　　她曾幻想过无数个假如,假如她没一个人偷溜出去,假如她没被现在的父母收养,假如当时有个人能及时的出现救她,假如时光能倒流……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
　　唐哲手指轻触桌面,“你什么时候走”
　　温淼:“……你在赶我走”
　　唐哲:“……这两天有沙尘暴,别乱跑。”
　　温淼:“……”她记得她的高中校长脾气很不好,凶猛异常,同学背地里给他起外号就叫“沙尘暴”，然后，她听到他说‘别乱跑’。
　　吃完饭出来,阳光有些昏沉,空气中有点沙尘的味道。
　　两个人并排走着,地上的影子不那么清晰。
　　温淼:“弟弟”
　　唐哲:“……”
　　温淼低着头往前走,“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说自话。
　　旁边的身影顿住,走了几步,温淼回头笑,“我开玩笑的。”
　　唐哲不说话,看了她一会,转身进到旁边的小卖部,过了一会出来,手里拿着一包烟。
　　掏出一根,点燃,抬头问温淼:“你不抽烟吧”
　　温淼摇头,轻易让人上瘾的东西,她从来不碰。
　　唐哲:“好。”
　　温淼看到街道边停着一辆越野,是他的,转头问,“你要走吗”
　　唐哲吸了口烟,“嗯,站里有事,得赶回去。”
　　“你不是说有沙尘……”温淼话到一半就顿住了,她怎么感觉她的语气像是在挽留
　　唐哲吐着烟,朦胧的看她,“很近,两三个小时就到了。”
　　温淼:“哦。”
　　唐哲:“……”
　　温淼:“那,再见。”
　　她不习惯说再见,总有些时候，说完了再见就再也不见,然后你会发现,你越想靠近,就会被拉得越远。
　　她始终明白,她只有一条路可走,而这条路上只有她自己,他是她的过客,就如同她也是他的过客。
　　温淼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着,始终没回头,她在想,他的那根烟还剩多长,他是不是已经走到车边正拉开车门……
　　“你多大了”身后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就像她扛着枪时，他第一次问她，“你多大了”。
　　温淼停下脚步没转身,对着空气喊:“二十七岁,你呢”
　　唐哲:“二十七岁,九月二十八,你呢”
　　温淼对着天空笑,“我九月二十七,弟弟。”
　　唐哲:“……”然后温淼听见他笑了。
　　对着空气挥手,温淼加快步伐,那一刻,她的脚步很轻,轻的她想要飞起来。
　　走,或者不走,你都如同日月,交替在我们相错的那天。
　　见,或者不见,你都在我的世界,不再走远。
　　那天，她给了他们一个开始，也给了他们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