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眉痴》容卿

4、第二章（1）

　　那日宴席以后,锦妍一直呆在家里。她同那些女眷没什么谈得来的，同学又多在法国。一时间，竟没了去处。
　　她本不是耐得住的性子，但想着许久没陪母亲，就每日在家读书看报，打发时光。其实段夫人自有牌搭子，哪用她陪。只是想着女儿在家，不便出去，母女俩一样心思，却两两不便。
　　锦妍多看了几篇文章，越发觉得意兴阑珊，不是鸳鸯蝴蝶派就是隐射套用派。
　　段夫人见她整日边看边摇头，忍不住问：“那些书怎么了？”
　　锦妍这口气憋了许久，见母亲问，也不管母亲愿不愿意听，一股脑将不满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段夫人边听边笑，说：“这样的不堪，为什么还要看？”锦妍撇了撇嘴，说：“聊胜于无。”这样的赖皮，也只有她耍得出来，段夫人失笑，说：“我的女儿最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她本是逗锦妍顽，听在锦妍耳里，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当下，她也不和母亲说话，转身去了楼上书房。一连几天，都闭门不出。真是孩子脾气，段夫人懒得理，也就随她去了。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真的拿出个豆腐块来，发在《七月》上，只占得版面小小的一角。文章名字倒是取得极大气，叫做“论国人之排外现象”。
　　为哄她开心，段夫人把文章细细看了一遍，斟酌几番才开口：“锦妍，妈觉得你这题目太大，而你内容又过少，年轻人好夸夸其谈，并非好事，你阅历原本浅，有这样的见识，也算不错了。”
　　先贬后褒，她只觉得说得极中肯，锦妍却觉得极委屈，跑上楼去，将她的原稿拿来，说：“报社的人好不讲理，给我截了那么多，当然内容空泛了。”
　　段夫人见她这么认真，只得接过手来看。
　　锦妍的文章确实还算不错，但是年轻人分寸必争，将国民弊端训斥一通后，又强调了洋人的好处。
　　话本是在理，可听在腐儒眼里，极可能得个崇洋媚外的名头。
　　报纸要发行，自然不能得罪那些老学究。报社斟酌再三，发了她一部分，还算是天大的面子了。
　　段夫人看完文章，马上明白了各种原由，但又不便明说，只笑着问：“ 锦妍，报社给了你多少稿酬？”
　　锦妍一愣，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问这个，可是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一千字三元。”
　　其实名家的文章才是这个价，报社对锦妍已是格外优渥了。
　　段夫人笑：“因为三元钱的东西闷在这里生气做什么？”锦妍不服气，辩道：“不是钱的问题。”
　　段夫人正色，说：“给你三元，便是只值三元。报社再大胆，也不敢克扣我的女儿。我问你，你一件大衣，是多少个三元？”
　　锦妍哑口无言。

　　怕她在家里闷着又生事端，第二天段太太就打发她出去玩。
　　锦妍无奈，本想去逛一逛花市，许川佑的电话就来了，约她去钓鱼。她也没什么好去处，当下，立刻就答应了。
　　许川佑开了车来接她。汽车顺着大道一路往南开，赣州城南并没有什么钓鱼的地方。锦妍心里奇怪，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许川佑微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虚，锦妍撇了撇嘴，却也忍住了没再问。

　　汽车越走越偏，最后，竟然拐进一条青石的街道，停在一个青瓦红墙的院子前。
　　锦妍看着他下了车，拿了渔具进去，忍不住问道：“你是要缘木求鱼么？”
　　许川佑看了她一眼，大有你终于还是忍不住的意味。锦妍受不住激，跟着他进去。
　　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这是旧式的宅子，穿过月洞门，道路两旁都是凌霄花架。花开得正茂盛，和着碧绿的叶子，直看得人暑气全消。再往里面，竟有一个大大的池塘，更细致周到的是，池塘边还搭了乘凉的亭子。
　　锦妍边看边赞叹：“谁想出来的这主意，真是好享受。”
　　许川佑微微一笑，说：“总不是你想出来的，来了，钓鱼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锦妍本是为了出来而出来，对钓鱼兴致缺缺。当下，也不管许川佑，自顾自坐在凉亭里乘凉。

　　许川佑钓鱼技术不错，不一会儿便是好几条。锦妍看得心里痒痒，跃跃欲试。不知是因为技术太差还是因为运气不好，她一上手，半晌竟没一条鱼上钩。
　　锦妍气闷，许川佑却笑道：“沉鱼落雁，你一来鱼就沉了，怎么还会上钩呢。下次我们去打猎好了，你一准是第一名。”虽然从小相熟，但许川佑一直谨守礼仪，这样的轻薄的话，他还是第一次说。
　　锦妍只觉得脸腾地烧了上去，她本是极大方的人，虽尴尬，却也不愿输了口舌。当下，便回嘴：“原来你是用美色钓的鱼，难怪，难怪，想必那几条鱼必是鱼小姐。请问许少爷，龙王爷什么时候招你去做女婿？”
　　许川佑却不反击，只看着她，说：“川佑早已心有所属。”

　　他盯住她，眼神灼热。
　　她只觉得那样尴尬,可是又有隐秘的欢喜。因是在日头底下久了，他的脸上薄薄的出了一层汗，还是英俊逼人。
　　凌霄花瓣随着池塘飘过来，她伸手去捞。他低笑，说：“落花逐流水，你捞得住么？”她想一想，也笑：“跟你在一起，偏偏会生这么多的事。”这是宴席那天晚上他送她回去说的话，此刻，她又拿来还给他。
　　她记得他的话。他的喜悦直从心底冒出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眉目都舒展开来。池塘里是他同她相携并立的身影，夹杂着飘落的花瓣，岁月如此静好。
　　很多年后，锦妍才知道，许多事情的结局其实一早就有预兆。
　　落花竟日逐流水，流水无心照落花。
　　不关缘浅，只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