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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牛肉罐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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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佐臣见状,代替易天赐扶起谷含,再度相劝:“谷小姐你冷静点儿,这……怪不得我们,是小鬼子作的孽。”
谷含不听他说,直起身来拔腿就走,口内冰冷地道:“别废话了!到处翻翻,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医疗用品没有……林子里许多伤患等着呢!”
范佐臣见她瞬间复原,有些吃惊,张嘴看看易天赐。
易天赐但见谷含满脸泪痕,爆炸留下的脏污却被洗刷一清,整张面孔光亮亮地清爽起来,反而放了心,歪头示意范佐臣和张明勇继续搜索。
半天过去,太阳烈烈地骑在当空,耀武扬威地怒视着地面上的一切。
一个幸存者也没找到。
本来,活着的都跑开了,跑不开的,没办法活下去。
谷含满心挫败,精疲力竭地靠在一块旧石基上。
不远处的易天赐见状,从旁边的军士手里接过一壶水,跨步走过来,往谷含面前一递:“喝一口。”
谷含扭开眼睛不看他——没能看见海英最后一面,她心里恨他。
易天赐隐忍地瞅瞅谷含,蹲下身体,继续举过水壶来:“你别耍脾气。现在净水难得,你一冲动打翻了,大家都没得喝。”
谷含听了回眼看看他,哼道:“谁要打翻?我不喝!”
“不喝!”易天赐点点头,“耗尽力气留在这儿,跟你姐妹灵魂作伴?”
谷含闻言心中一动,再度扭开眼睛,不说话。
“她原来长什么样……”沉默一会儿,易天赐低声说道,“什么鼻子什么眼睛,你记住就是了。以后逢年过节,愿意给她烧几张纸钱就烧给她,非见那一面干什么?那……已经不是她了!”
谷含听了眼眶不由再度湿润,控制不住地捂脸道,“别说了。”
易天赐抚慰地拍拍她的后颈,继续说:“她要活着,这会儿肯定忙着护理伤员呢!你却只顾着怄气……”
谷含闻言心中又动,抬起脸来看看易天赐,但见他眼中并无责备之意,反似流露着同情和怜惜,再没法气,瞅瞅他手中水壶,抽抽鼻子说:“给我喝一口。”
易天赐浅浅地笑了,伸过壶来送到谷含嘴边。
谷含接过水壶,仰头喝一大口,一滴眼泪迅速从她脸上滑下,掠过腮颌,从她喉管处滚落到衣襟里去。
易天赐的目光追着那滴眼泪,不知为何,胸间突然一热。
伙房底下翻出宝贝来,蒸好的馒头变成了火烤馒头干,生的米面也都熟了,裹着烟灰气息。军士们小心翼翼地收集好了,留下一点儿果腹,剩下的大部分,命人扛着抬着,送到林子里的大部队去。
易天赐挑一块不太糊的馒头干递给谷含,谷含瞅瞅,伸手接过去咬一口,还没咽落就突然蹿起身来。
易天赐吓一跳,抬眼看她:“干嘛?”
“你跟我来。”谷含也不瞅他,只说。
“去哪儿?”易天赐自然站起来,询问地道。
“来就是了!”谷含大踏步往前走。
易天赐怕她有什么闪失,赶紧跟着,一边走一边回头对啃馒头干的范佐臣和张明勇说:“领着大家歇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范佐臣和张明勇狼吞虎咽地嚼着馒头干,不来搭话。
“到底去哪儿?”易天赐紧撵几步,但见谷含径朝军部指挥处的原址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追问。
“指挥处是在那边吧?”谷含一边紧走一边问。
“是!”易天赐皱眉答道,“干嘛?李参谋领人在那边搜索呢,不用咱们管。”
“李参谋哪儿找得见?”谷含根本不管,只顾着走,“你跟我来就是了!”
“你要找什么?”易天赐大步追着她,想把她扯回去,寻思她好不容易从丧友之痛中恢复过来,心内不忍,只好烦恼地道:“李参谋看见该奇怪了!”
“管他奇不奇怪。”谷含却不在乎,“他忙他的我忙我的。你来不来吧?不来就算了。”
易天赐无奈,只好跟着。
谷含行路心切,脚底踩上一段圆木头,身体立刻朝旁一歪。
易天赐赶紧伸手扶住,略带责备地说:“忙什么?天黑还早着,什么都够找的。”
谷含回头一笑,“一会儿你就知道我忙什么。”
易天赐见她笑得欢快,心中微怔,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臆间蔓延开来,仿佛无边的苦境里看见一朵娇媚的花儿。
察觉到自己失态,易天赐赶紧皱皱眉,语气不佳地对谷含说:“瞅着路,腿上还有伤呢!”
李参谋见到谷含和易天赐,微感奇怪,问道:“怎么?你们那边忙完了?”
“没有。”易天赐略显懊恼地摇摇头,“休息一会儿。她……说过来找什么东西……”
“哦?”李参谋越发奇怪,“找东西?”说着向谷含看去,“找什么东西谷小姐?”
“你们都翻过了?”谷含四处看着,不答,反问。
“差不多。”李参谋说道,“大部分能用的东西都翻出来了……”
“这儿是会议室吗?”谷含不待李参谋说完,用脚点着所在的地方,问。
“啊?”李参谋自然瞅她,“是……”
“那……”谷含琢磨一下,再度仰头看看。
易天赐见状,知道她又在找参照物,静观其变地站着。
“司令的卧房应该在那边儿!”谷含思索一会儿,欢快一指。
“是。”李参谋不知她为何高兴,“我也知道在那儿。但没什么搜索的价值,司令的卧房就一铁床,被褥什么的,肯定烧没了……”
“什么就一铁床。”谷含拔腿就往司令卧房处跑,“先帮我找着那个铁床再说。”
易天赐和李参谋都糊涂起来,一起跟上她,想要知道她雀跃的原因。
“铁床在这儿吧!”谷含熟门熟路地跑过去,指着一处灰烬嚷,“快,快,帮我把这儿翻起来。”
李参谋见状,示意跟前儿几个士兵过去帮忙。
烟灰起处,一张畸扭的铁床被掀起来。行军床,铁皮薄软,剧烈燃烧过后已然失去了使用价值,谷含却立刻蹦过去,撇开那架七拧八歪的铁床不顾,一头钻到下面寻找。
“在这里!”她使劲儿欢呼一声,立刻就给里面的东西烫到,忙不迭地抽出手来,“哎呀……”
易天赐见状赶紧蹦过去,顾不得责备她的鲁莽,扯开了说:“什么东西?我帮你拿。”
“烫烫烫!”谷含摸着耳朵嚷道,“找个家伙来!”
易天赐停了动作,再瞅瞅谷含,伸脚踢踢她摸的地方。哐啷一下,铁器撞击的声音传出来。
李参谋亦有些欣喜,不由问道:“什么东西?我天天在司令卧室里泡着,怎么不知道?”
谷含闻言笑笑:“我的东西,你怎么知道?”
“你的东西?”李参谋越发奇怪,“怎么放在这儿了?什么时候放的?”
“赶紧帮我拿出来吧!”谷含只是笑,“昨儿才放的,你怎么知道?”
“拿个棍子来!”李参谋闻言,吩咐身边士兵,“帮谷小姐把东西弄出来。”
棍子很快拿来,士兵们由床底的灰烬中拨出一个尺把长的方形铁盒儿来,易天赐认真看看,似是汽车上用的工具盒子,心中越发奇怪,不知道谷含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又不放在自己床下,反而送进司令卧房里来。
“还好着吗?”谷含眼见着盒子拨出来,探身过来瞅瞅,问。
“应该还好着。”易天赐低头瞅住铁盒,答道:“等凉凉,我帮你打开。里面装的什么?”
谷含听他问,越发笑了:“都等这么半天了,再等一会儿吧!”
易天赐见她只是卖关子,无奈地摇摇头。
盒子很快凉了,谷含试探地摸摸,见不烫手,便对易天赐笑道:“帮我打开吧!”
易天赐抱起盒子来。
盒子也变了形,易天赐很用了点儿力气才打开它,打开了往里一看,脸色登时一变。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里面赫然装着四个铁皮罐头,一包饼干。
李参谋伸着脖子紧瞅,瞧清盒里的东西,立刻笑了:“铁山给你的吧?这孩子,我给他的,他不吃,转送给你了?怎么你又放司令床下了?”
谷含但笑不语,从易天赐怀里捧过铁盒子去,往回就走。
昨日刘铁山将这盒吃的送给她,谷含不想收,奈何刘铁山塞给她就跑了,谷含反复想想,偷偷送到司令床下去,不过是个物归原主的意思。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连被大火烧糊了的粮食都翻出来收好,这点儿稀罕物怎么可以埋在灰烬里不顾?
易天赐黑沉着脸,先头还跟在谷含后面,没走多远就大步超过她,将她甩在身后不理。
谷含沉浸在掘宝成功的喜悦里,并没发现易天赐的变化。
“找了什么回来?”张明勇没有眼色,远远望见谷含抱着一盒东西,也不细看易天赐的表情,只急着问。
“玉玺!”易天赐闷闷地哼一声,没好气儿地答。
“啊?”张明勇自吃一惊。
范佐臣机灵,马上捅捅张明勇,“问什么问,自己看看去。”
张明勇醍醐灌顶地迎上几步,往谷含的怀里望去:“什么……哟,肉罐头?”
易天赐使劲儿一扭身,抓着张明勇的领子拎回去:“哟什么哟?没见过罐头?”
张明勇趔趔趄趄地退回去,瞧出易天赐心情不美,缩缩脖子不敢吭声。
谷含笑吟吟地对张明勇说:“就是肉罐头啊!不看着馒头干我还想不起来……铁盒子烧不坏,丢了多可惜。”
“可惜……”张明勇戒备地瞅瞅易天赐,嘴里仍旧艳羡地说。
“来!”谷含在走到原来的地方坐好,对张明勇招招手:“一起吃。”
“哎!”张明勇高兴地答应一声。
“不许吃!”易天赐大吼一声。
张明勇立刻又缩了脑袋,一动也没敢动。
谷含这才奇怪地看看易天赐,纳闷地道:“你怎么了?”
易天赐气哼哼地抓过一片馒头干,使劲儿咬了一口。
谷含看看他,然后看看范佐臣和张明勇,沉吟一下,站起身,将大铁盒子放在石块上,只抓着一盒罐头走过来,朝张明勇伸来:“你们不吃,帮我打开。”
张明勇怯怯地瞄瞄易天赐,嘴唇翕动,手却没动。
谷含奇怪地瞅瞅他,瞅瞅范佐臣。
范佐臣哼哼呀呀地走开两步,若无其事地喝一口水。
谷含见状越发奇怪,退到易天赐身边去,把罐头朝他怀里一塞:“你给我打开。都什么毛病?”
易天赐不妨谷含突然将罐头塞进自己怀里,没有伸手去接,罐头啪啦掉在地上。
谷含垂眼瞅瞅罐头,然后抬眼看看易天赐,强硬地说:“你帮我打开。”
易天赐没好气地瞪她:“刚哭完多大一会儿?可没忘记嘴馋。”
谷含先是一怔,随后眼圈儿就红了。
易天赐看见她的眼睛,心里微微后悔,赌气捡起罐头来,摸出匕首用力割去顶盖,往谷含面前一送:“给!”
谷含已没心思吃了,低头看着罐头盒里的肉块儿,神情呆呆的。
易天赐柔软下来,微微叹息一下,低声劝道:“吃吧!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谷含听见这话,调整调整情绪,伸手从盒里拈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只嚼两下,噗地吐到地上,长伸着舌头“呸呸呸”地道:“什么破肉啊?又膻又老。刘铁山还当宝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