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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与友诀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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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同司令靠在一起,此时也已醒了,瞅见易天赐过来,唰地站起身道:“走吧!赶紧找个能安置的地方,该干啥干啥……”
“团座,”易天赐不待他说完,主动请缨地道:“找地方的活儿李团长他们跟您去吧!我领几个人回去看看,找找有没有能抢出来的物资……说不定还有人幸存……”
团长闻言瞅瞅他,还未说话,司令从旁站起身来,深深看看易天赐,同意地对团长说道:“给他一队人,和李参谋一起回去。那个……”说着,司令又看看易天赐,交代地说:“我瞅着不打不相识,谷小姐她……跟你倒比别人亲近。那丫头性子拗,肯定要回去,我也管不了她,她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别轰炸没伤着,炸完了再挂了彩。冯先生问起来时不好交代。”
“司令放心!”易天赐敬个军礼,响亮答道。
司令见状苦笑一笑:“去吧!这情形,我放什么心?”
易天赐带了几个人转回去时谷含也已醒了,蓬头垢面地站在范佐臣身边。
易天赐远远看见谷含的身影,想起当日她从学校树林里走出来的漂亮样子,心中一酸。“回去看看。”他大步走到范佐臣和谷含身边,也不知对谁说道:“跟在我身边,不准乱走。”范佐臣和谷含都没心情多说,跟着易天赐就走。
张明勇忙忙地从一旁跑将过来,“哎,等等我等等我。”
范佐臣只见张明勇一副丢盔卸甲的样子,微微笑道:“懒猪,这么贪睡?”
“谁贪睡啊?”张明勇反驳地道:“这功夫谁还睡得着?”
“那你跑哪儿去了?”范佐臣问道。
“我……我……”张明勇支支吾吾不想说,但见范佐臣一双眼睛死盯着自己,没有打算放过的意思,只好一横心:“我上厕所去了。人有三急,怎么着?”
范佐臣闻言彻底笑了:“哦,三急啊!不怎么着。这能怎么着?”
谷含急着返回宿营地点,根本不听范佐臣和张明勇斗嘴,大步向前,竟比几个男人都快。
易天赐由后看看她,但见她满脑袋树叶草棍儿,夜里新穿的军装脏硬得铁板一样,紧走两步追上她,低声说道:“笼笼头发。不就轰炸吗?命还没丢,别一副遭了土匪的惨样儿。”
谷含一心紧走,不料易天赐赶上前来说这个,糊涂地看看他,下意识地伸手捋捋自己凌乱不堪的头发。
范佐臣耳听八方地凑过来,伸手帮着谷含摘掉几个树叶草棍儿,笑着说:“啊哟,都能孵鸟蛋了!”
谷含听他说话顽皮,使劲儿瞪他一眼,赶紧认真拢好头发,边弄边说:“还有没有?都给我摘下来!”
“都给我摘下来!”范佐臣学着谷含的腔调,歪歪嘴巴说,“求人还那么横?”
谷含知道他不好相与,丢了不理,转头找软柿子捏:“张明勇,你过来,帮我把头发上的东西摘下来。”
张明勇听话地走过去,伸手帮谷含捡头发里的土粒儿草籽儿,边忙活边嘟囔:“女人家就是麻烦,留这么长头发……哎,谷小姐不是女学生吗?怎么不剪短发?”
“你管我?”谷含没好气儿地甩甩脑袋,直将发稍甩到张明勇脸上去:“女学生就都得一个样?进不进步,体现在头发上。”
“谁说啦?”张明勇辩不过她,有点儿委屈,“就问问嘛!”
“好了没有?”谷含霸道地瞪着眼,一脸不讲理。
张明勇给她的气势压住,讷讷地答:“差不多了!”
谷含也不离他,三下两下绾紧了头发,又往前走。
易天赐放慢了脚步等几人半天,一个没注意就给谷含超到前面去了。
范佐臣跟步上来,摇头对易天赐说:“这位姑奶奶太蛮横了!惹不起啊!”
易天赐注视着谷含倔倔的走姿,唇角微微一弯:“惹不起就别惹。”
“咦?”范佐臣十分奇怪,“见硬就躲?不像你易天赐啊?”
“行了!”易天赐微微皱起眉头,“什么时候了还玩?”
范佐臣习惯了易天赐的呵斥,不以为意地嘟囔道:”什么时候只要活着就得玩啊”
活着。
要感知的东西太多。
昨日还井然有序的宿营地上一派狼藉。临时搭建起来的掩体都塌了,指挥所、卫生部、饭堂和灶房全都烧成了一片瓦砾。易天赐住过的木棚子,谷含睡觉的帆布帐篷,此时全都不见了踪迹,只有几处明火,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燃烧的,到此时还在东飘西荡冒着黑烟。
易天赐知道谷含一定先去卫生队,也不点破,领着军士跟着谷含的脚步走。
卫生队是军部条件最好的地方,第一卫生员们都是女子,把个娇弱之躯投上战场,一人照顾许多伤兵病勇,合当照顾,同时也是脆弱病患的住处,需要另眼相待,所以,刘司令尽可能地把最好的军需设备都拨给了卫生队。然而此刻,谁也看不出那些优良的设备在哪儿,到处都是灰烬,到处都是一片过火的乌黑。
谷含脚上穿着一双易天赐从一名小个子士兵的尸体上扒下来的旧鞋子,慢慢地踩着那些灰烬,每一步都像踏在故去的战友们身体上一样。
“海英……”她低声地,不抱任何希望地呼唤着,努力克制着眼眶里的泪,认真观察周围情形,不放过每一寸土地。
突然,谷含站定了,仰着脖子四下看看。
易天赐有点儿吃惊,顿下脚步望住她:“怎么了?”
谷含在找参照物:“那儿……那颗树在那儿呢,没有炸断……这边应该是宿舍,我的床……”她以目做尺地走两步,迟疑犹豫地呢喃:“应该在这儿……海英就在这儿……她人呢……”
易天赐凝眸看看谷含,并不说什么安抚慰藉的话,只是顺着她的目光,范围更大地搜寻出去。
几十米外的地面上,一个漆黑的小鼓包儿引起了易天赐的注意,他冲后面站着的张明勇示意一下:“什么东西?过去看看。”
张明勇闻言朝那鼓包儿跑过去,到了跟前蹲下看看,几秒钟后立刻皱眉站起,扬声喊道:“是个人!”
谷含听见身体一凛,拔腿就往张明勇的方向走,易天赐伸手捉住她,对张明勇喊:“仔细看看,应该是个什么人?”
“应该是个什么人?”张明勇闻言不由嘟囔:“烧成这样,手脚都没了,谁知道是什么人?”
“快点儿?”觉出谷含用力挣扎,易天赐狠皱了浓眉,大喝一声。
张明勇听见,只好捂着鼻子弯下腰去,伸手拽拽那具糊里吧唧的躯体,“咦?”他惊呼一声。
“怎么了?”范佐臣快步跑到他跟前,朝那鼓包看过去,只一眼,也叫起来:“箱子?”
易天赐一震。
“箱子。”范佐臣扭头大喊,“咱们带回来的药箱。”
“是海英!”谷含蓦然狂喊一声,猛然挥开易天赐的控制拔腿就跑。
易天赐怔了怔,瞬间反应过来,一个健步追上她,再度扯住。
谷含已然疯了,大张了嘴巴拼命哭喊:“肯定是海英!那药箱……药箱就在我们俩床边……她……她……”
易天赐只手控制不住谷含,使劲儿将她扯进怀里搂住,目光痛楚地看看范佐臣和张明勇。
范佐臣瞅瞅易天赐,招手喊过几个军士,用块木板将那全然看不出形容的尸体抬走,嘱咐地说:“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不!”谷含全力嘶吼着,脚踢手挠,妄图挣脱易天赐的束缚:“让我看看她……让我看看……”
易天赐紧搂住她,一只大手掐住谷含的后脑不放,不许她回头去看那具焦黑尸体。
谷含挣扎不动,哭得撕心裂肺:“你这个混蛋……让我看她一眼啊……”
哭声穿进每个人心里,范佐臣默默地目送那些军士走远,回头看看傻怔在当地的张明勇,低声说:“看看箱子,里面的东西还能用吗?”
张明勇面色沉重地重新蹲下,慢慢打开箱子。
箱子外皮尚有火的热度,张明勇揭开箱盖儿,一股灰尘随风飘走,里面的药棉和针剂完好如初。“能用。”张明勇声音低哑,报告地说。
“呼……”范佐臣略露酸楚也略呈欣喜地吐一口气,“盖好了提着,这箱子……价值连城啊!”
易天赐眼望着两人提着箱子走来,怀里的谷含仍在哭喊踢打,“你放开我……放开……”
抬着尸体的军士去得远了,易天赐松开谷含。
骤然得脱,谷含蹬蹬后退两步,错愕地看看易天赐。
后面赶过来的范佐臣扶住谷含的后背,劝解抚慰地说:“谷小姐克制点儿……谁也没有办法……”
谷含听不见他的话,猛然转身去望那些军士。
四下都在抬尸体搬东西,晃眼间,谷含已经无法分辨哪些人手上抬着她亲密的朋友,巨大的绝望袭上她的心头,她无力地朝地上一蹲,崩溃地嚎啕起来。
张明勇提着箱子走过来,看看肩膀剧烈耸动的谷含,又看看易天赐。
易天赐原地站着,始终不语,良久良久,直待谷含的哭声低弱下去,觉得她发泄得差不多了,才又伸手来拽,“走吧!还有好多事……”
谷含本已平静许多,觉到易天赐拽她突然再度激烈反抗,挥臂打飞他的手掌,吼道:“别碰我,你这个冷血的东西。”
易天赐给她骂得一愣,慢慢收回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