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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情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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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杨宁白走进小院的时候,卫弘正慵懒的躺在我的吊床上。他见我回来了,跟我打了个招呼,我们三人一同坐在石桌边。
“卫弘,你的剑已经开过锋了。”我将剑递给他。卫弘垂下眼皮,没有打开骆驼皮检查剑刃,反倒像是在打量我。
我被他看得很不舒服,于是问他:“怎么了?”
卫弘行云流水般的抛出一个惊悚的提问:“阿莞,我给你的手钏,你怎么摘下去了?”
“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个大男人竟然如此留心女孩子的衣着首饰。我一个抖擞,衣襟下的燥热转而变作一身冷汗,在心里呼啸了一万声坏了坏了坏了。我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杨宁白,杨宁白正眯起眼睛盯着我,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
竟然让卫弘撞到了枪口上!我十分尴尬地拉了拉卫弘的衣袖,露出了一个糟糕了的表情,又指了指杨宁白说:“那个。。卫弘。。我应该先介绍一下的……这位是百香居的少庄主杨宁白……”我用力的强调了百香居三个字,将杨宁白挡在身后不住的挤眉毛瞪眼睛,卫弘望了望我,又打量了杨宁白,眼里看不出什么波澜。
我刚欲开口,杨宁白恭敬地垂首说:“看来阿莞口中的卫弘侠士,定是那位出入我百香居如入无人之地的兄弟喽?”此话并无甚锋芒,却不是杨宁白的风格。
卫弘的眼神闪出一丝寒芒,杨宁白向卫弘作揖,说:“我听爹爹说起,你取了宝物,留了一百两黄金。这些钱对一对手钏来说,实在绰绰有余,但我家只做辛香料生意,手钏是不卖的。”
卫弘的家底竟然如此丰厚,实在让人吃惊。卫弘恭敬的抱拳回礼,说:“我已经将手钏献给了陶庄主,如何发落,全凭陶庄主一句话,我是不会有意见的。”
杨宁白面露为难说:“刚刚叔父已经将它归还了爹爹,但是还有一个……”
我望向卫弘,他淡定得很,又望向杨宁白,却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瞅着我,杨宁白笑眯眯的面向我说:“侠士刚刚指的可是珊瑚凤舞手钏?”
我尴尬的嘿嘿一笑,脸上腾地窜起一股热浪,颇有被捉奸在床的难堪之感。
师父和二师父从没教过我如何做到说谎不眨眼,我也不争气的没能自学成才。由是我见他此般笑里藏刀的责问,便心虚得一塌糊涂。我妥协说:“是啊……我正打算还你来着……”我猜我一定笑得很难看。
此刻,我甚想以头抢地,若是我没有遇到卫弘,也没有救他,那我现在一定是站在杨宁白身边同仇敌忾,也不会遭遇今天这般不打自招的窘况。悔不该当初啊悔不该当初。
我将手钏从挎包里取出,正打算递过去,卫弘突然将我的手压了回去。
我与杨宁白皆是一惊。
卫弘挑了挑眉,说:“按理说,她要将手钏还给你,我不应该阻拦。但这手钏很称阿莞,见她戴着,我觉得赏心悦目。”
我听了很是受用,便作势捂住小脸,做出水芙蓉状赧然一笑,卫弘说:“你已经取回一条手钏,但我不打算将金子要回来。如果你坚持要打阿莞手钏的注意,银子定得还给我。”
杨宁白抖开折扇摇了两摇,说:“无功不受禄,欠债需还钱,没有买卖,钱自然要退。”
卫弘的语气带了几分轻薄,继续说:“我实在是称不上侠士,近日来我一直在兰草阁住着,这段时间都想看阿莞戴着手钏的样子,难保我不会再去百香居走一遭,到时……我若是不留金子,宁白兄岂不是亏大了?”
我听罢如此言论深感大事不妙,但爱美之心却由衷的觉得卫弘耍赖耍得实在可爱。我抬眼便瞧见杨宁白面上的青筋一跳一跳,他刷拉一声合上了铜扇,放在桌子上手绷着力道,我急忙按住他的手,安抚说:“宁白,你先别激动。”恍然发觉我这手法竟和师伯如出一辙。
卫弘抬手用指节搔了搔鼻尖,他的手挡住了一个戏谑的笑容,从我的角度却一览无余。他站起身,拂去我按在杨宁白手上的手,对杨宁白说:“我见你比我年纪轻,我刚刚这样说可能有点难为你,看得出这把扇子是你用来防身的,你看这样如何,我们比划比划,你要是能赢我,手钏就还给你,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如果你输了,休整过后,还可以找我再战。”
我估摸着卫弘大概是手痒,随便找了个由头想拿杨宁白试试剑。杨宁白的三脚猫功夫连我都打不过,更别说从小练家子的卫弘了,我急忙对着杨宁白摇头。想来我刚刚的担忧确实有几分道理,只不过料错了对象。杨宁白一点面子都不给的一甩头,完全无视我,全然一副自信满满摩拳擦掌的样子。
我彻底拿面前这两人没辙了,干脆识趣的往旁边一杵。
卫弘打开骆驼皮,抽出剑,与杨宁白两人摆好了阵势。我揪着心,却也做好了隔岸观火的准备,我倒要看看卫弘的剑究竟有多厉害。
卫弘打了个手势,示意杨宁白先手,杨宁白手上一抖,扇骨的前缘齐齐亮出一寸长的白刃,一个踏步就冲了过去。杨宁白气势汹汹,原以为他的功夫能有所长进,但他手脚并用也没能让卫弘的阵脚乱了分毫,我莫名有种想替他加油的冲动。几招过后,两人稍拉开了距离。
我左等右等,罗岑提到过的铁手套却一直都没有上阵。想来对付杨宁白根本就不需要全副武装,我叹了口气,我家这不争气的表弟呀。
轮到卫弘进攻时,他一垂手,剑身便带出了破风之声,剑尖划过地上的尘沙草屑,在他的周身腾起层层尘雾,我隐约感到卫弘眼底透出的杀意,莫非他要下杀手。我一惊,随手抓起石桌上的茶杯,便要朝他提剑的手肘掷去,偏偏此时,鸽子似被剑气震慑了心魄,齐齐从地上跃起狂飞乱舞,在我的视野里乱作一团。我用力的挥手,却还是有几只鸽子无头苍蝇样的撞到了我的身上。一时间,我的耳畔是不绝的振翅之声,眼前是灰白羽翼筛落的光影潋滟。
“铛!”我与杨宁白又是一惊。
鸽群层层阻碍的另一头,杨宁白的铜扇锵然断作两截。卫弘收了剑,鸽子也消停的落回草地上吃谷子晒太阳压惊,一切恢复如常,却让我萌生了恍若隔世的错觉。
真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剑。
卫弘敛起睥睨的神色,面上浮现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仿佛是在挑衅。杨宁白形容僵硬地向卫弘抱了抱拳,我上前安抚了一声:“败不馁败不馁。”
杨宁白咬牙切齿的将半截扇子塞到我手上,愤愤然转身便走了。
卫弘抽出我手中的扇子,把玩了一阵,扬手就将它抛到了身后,扎堆的鸽子慌忙避让,咕咕叫着一阵骚乱。他谑谑然与我说:“你还真是好说话。”
我听了他的挑衅,便抬手擒住他的手腕,不重不轻的压着他的伤口,眯起眼睛说:“刚刚那一剑气势盛得很,你不嫌胳膊疼么?”
他拉起我的手,随手拿了挎包中的手钏:“我能不能忍住疼,你当日在客栈中不是已经见识过了么?”
卫弘将手钏从我的指尖滑到手腕,温润的珠粒在我的皮肤上滑移,虽然没有昨日那般黏腻的触感,我却嗅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真是奇怪。
“你当真把它送我了,你竟然这么阔绰。”我揶揄他。
“现在我所有的家当,都换做了你手上这独独的一条手钏。”他扬眉一笑,“我把它送给你,就要你受的堂堂正正。”
我心中愉悦起来,与卫弘相视一笑,我仿佛从他眼中看到来自未来的光,遥遥向我昭示着某种可能性。这让我觉得,他执起我的手,重新赠予我手钏,俨然成了一个仪式。
一只鸽子不合时宜的落在了我的肩头,我低垂眉眼,暖风拂过两鬓,发丝缠绕在鸽子白色羽毛之间,它咕咕的低吟几句,一个振翅,便翱翔于天际。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我问:“刚刚你说的是真的么?”
他笑了笑:“我说了很多,你问的哪一句?”
我小心翼翼的说:“你说这个手钏很称我,你见我戴着赏心悦目。”
春光无限似尽在他眉宇之间,他轻轻笑着说:“我为什么要骗你?”此时,我便是说不出的安心。
我忽然想起十四岁的那个下午,如果我没有遇到夏再晨,如今的我又会如何?我还会怀着敌意揣测卫弘么?时光如行云流水,淡去旧事回忆,却留下了些东西潜移默化,永远都无法抹掉。就像我将给予生机的春风当做销蚀冰雪的元凶,却不去在意冰雪才是扼杀温暖的始作俑者。我可能一直都误会了。
“现在,你不许把它送给任何人。”他正色说。
我点了点头,展颜一笑。
仿佛刚刚卫弘一剑斩断的不是杨宁白的铜扇,而是我的前尘。我的思绪落在卫弘宛若深潭的眸子里,我蓦然期盼,它能在那深处涌起波流。
我长舒一口气。还好我遇见了卫弘,还好我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