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清深（清穿）》七章

65、人性

　　春天的京城在宓玉看来比南方的初秋还要冷，纵是习惯单衣的宓玉也不得不加了件厚实的披风，披风靠经颈部是雪白的狐狸毛，很是柔顺保暖，繁复的蜀绣盘延至三个边角，并没有断开，蜿蜒到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牡丹花，这花细看也是艳丽却不俗气，一看就是出至名家之手。到了马尔汉府中也是三月有余，宓玉慢慢地习惯了这里的地势环境，本就是自己建造的模型而建，景月福晋是打心眼里面喜欢着她的，那份感觉是不一样的，每天晨昏都会来探望她，倒像是真的一对母女似的。宓玉也渐渐习惯她追在身后嘱咐她加衣啊，多吃吃饭啊，不要只吃素菜，今天这个衣着不符合大家闺秀啊……等等絮叨，本是初见觉得严谨而端庄的一人，顿时在心里变成了个管家婆裴毳的样子，宓玉好笑地摇摇头，婆娑着尖削的下巴，脑中回转着那几个名字，年家，年纯儿，璎珞格格，零壹，身边的内鬼，锦绣，一个个人名眼前拂过。

　　零柒如同她的影子，潜伏在暗处，其貌不扬的脸上却出奇的敏锐警戒。

　　“这是我的院所，不要那么紧张。”

　　“是。”

　　“裴毳那边怎么样？”

　　“已经安排好了，良妃倒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照样是安排了轻松的擦拭工作，但那梦瑶格格倒是天天去。”

　　元宵节一过，宓玉就把身体调整好的裴毳送回了良妃那里，首先虽然放妹妹在身边是很安全的，但是必须说她会很无聊，她并没有太多空闲时间陪伴她左右，毕竟这个时代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什么，都要靠自己！而且天天让人名目地看护着也不是裴毳愿意做的事情，她也要学着自己长大，宓玉虽愿意让她成长在无害的环境中，但是经过一世，她知道她所谓的保护也许并不是裴毳想要的，她也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她是紫禁城一个小小的宫女，那就让她继续她的人生，她会默默地保护她。

　　其实元宵节也是很喜庆的节日，但是对于宓玉却是极其无趣的日子，一桌子人，心照不宣地隐藏各自的心思，所谓和气地在一起嘘寒问暖，多么讽刺。也许康熙是懂她讨厌繁复的礼节和接触的，也免去了一些所谓隆重宴会的召见。只是赏赐了不少东西，让马尔汉府中的一些女眷羡慕不已。可今晚李德全还是亲自下达了旨意：康熙要她入宫。

　　初春的白天短，太阳早早地躲回了云后，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日渐黯淡的阳光下收敛了白日的恢弘气派，像只沉稳的雄狮静静俯卧。

　　宁静的宫中的偏殿，巨大的铜镜闪烁着淡淡光辉，镜中映着一张稚气未脱的白瓷面容，细细的柳叶眉，长长眼睫下黑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嘴，瓜子脸。璎珞轻抚镜中女子淡淡的眉眼，眼里一片若有所思。

　　“珞珞，怎么还不睡啊？”迷迷糊糊的爱新觉罗•婉儿揉着惺忪的双眼，看着半夜不睡兀自照着镜子的妹妹，疑惑道。

　　“姐姐你先睡吧。”璎珞敛下神色里的惊异，暗暗垂下头，手不知觉地绕着头发，心里暗暗诧异，不是给她闻了暗香，怎么突然醒了。

　　婉儿敌不过阵阵睡意，揉了揉莫名无力的脑袋，“嗯，那睡了。”

　　低下的头颅慢慢在察觉床上传来的平稳呼吸中抬起，小小的身体，慢慢起身，来到床边，看着略有相似的眉眼，眼里一片冰冷，微翘的嘴慢慢弯起嘲讽的微笑，冷叱道：“自作聪明的家伙，你以为我真把您当姐姐了？笑话，哼，看你能得意多久，以为你把我从冷寂的偏所接到这里我就得感恩戴德了？笑话，同样血缘又怎样？在你受到皇阿玛重视才想到我这个被冷落的妹妹后？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姐妹情分！”稚嫩的语气怨怼非常，眼里一片恶毒，尖利的指甲紧紧攥着卫衣，眼里迸发一股抱怨和讨厌的气息，右手暗暗发力，朝已然昏睡的婉儿脖颈砍去。“让你睡个够！”

　　同样是深夜的乾清宫，康熙和宓玉面面席炕而座，淡淡的檀香，细细的话语声，间或沉稳的浑厚笑声，霎时温馨袭人。

　　“玉儿觉得这堂堂大清哪里是最有银子的地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反正都是您的，无所谓哪里。”

　　“不，有些地方说是朝廷的，可到处是些自个儿给自个儿办事的官。”康熙拿过桌上最上边的一个帖子，递过去。

　　宓玉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接过一目十行，浅尝辄止地一一扫过。尤侗？这个名字倒是有点耳熟，倒是个敢直谏的角色！只是这个语句间倒不是君臣的味道。

　　“这个是韦赟偶然带给朕的，你说我养这些蛀虫是干吗的呢？”康熙的眉眼间满是凝重，长长地叹了口气。稍显浑浊的眼睛盯着虚无的一个方向凝视了许久，宓玉单手托腮，右手一寸寸展开掌心，默然垂睫。每次有什么心事筹划，她也总有康熙的这个习惯，像是已然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却又无力于各中的玄机。

　　“您在想什么？”

　　康熙回过神来，淡淡的面容有丝龟裂，“在想你是不是也想到我所想。”

　　宓玉点点头，这个是人的弊病，哪里有压迫就有反抗，同理哪里有利益哪里就有贪欲。人，说起来简单，其实复杂，说起来复杂，其他却又简单，欲念，贪念，归根到底都是人的本性，不可小视，不可忽略，不可鄙弃，这就是人性。“皇上，玉送你支曲子吧。”宫婢们从暗处抬出泛着淡淡墨绿的古筝，宓玉带上白色的指甲，清远悠扬的筝声静静地在房内慢慢飘扬，悲伤却有不悲哀的气氛慢慢形成，白玉般地手指灵活地摇指,自然地轮抹,刮奏,慢慢地扫弦,扫摇,撮弦时干脆而迅速，筝声时而短促，时而迅猛，时而轻快，时而紧张，康熙闭眼慢慢聆听，连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紧握的双手不知不觉就慢慢松懈了下来。

　　“玉儿为何偏偏爱古筝？”

　　“其实玉儿没有一件稀罕的乐器，在玉儿看来，所有的乐器其实都是死物，如若没有人的曲谱，她们也不过是一堆木头罢了。”

　　康熙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宓玉，叹了口气道：“胤礽如果也有你这样的思想就好了。”

　　“其实皇上怎么就知道太子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身在这紫禁城，有了思想或者说是什么梦想也会被慢慢地磨灭掉，人心是最不安定的东西了。”

　　“接着说。”

　　“譬如世人皆爱牡丹而独爱菊的陶渊明，他其实也不见得有多爱菊花，只是不得意寄情于物罢了，譬如这木头而制成的古筝，其实音律是可以陶冶人的情操，可是如果你给一个聋子弹琴，再美的乐曲也是空谈，用对方法，才是根本。”

　　“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质疑我的人了，这堂堂大清，能有几人有如此？”

　　宓玉见康熙并没有自称朕，遂点头继续道：“皇上喜爱太子，谁人不知，只是皇上您可了解太子的意愿，太子的想法，太子的奈何，人都有私心，没有私心的人正可谓为人，譬如玉儿在这里献曲也是颇有私心的。”

　　康熙抚了抚胡须，淡淡笑道：“你这丫头，也是只有你从不掩饰你的想法，目的了。”

　　“为何要掩饰，玉儿不认为在您的眼中，玉儿的思想您会不知。不过是不点明罢了。”宓玉去掉手尖的指甲，拍了拍衣摆，“实话跟您说吧，真的很烦那些所谓的宴会，庆典，如若是自己的那倒是开心一场，可惜北京城太冷了，这么一屋子人，有几个真心呢。不如不见，不如不去。”

　　“你呀。”

　　“不过，玉儿依仗的也不过是皇上您给的，大概这大清国，所有的都是皇上给的了。”

　　“怎么？感觉被束缚了？”

　　“难道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