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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狭路相逢 ...

  •   我把那枚指环紧紧的握在掌心里,用了力,似乎想把它嵌进肉里,很长时间我就那样半蹲在地上,直到咪咪走过来用它的鼻子在我的手上嗅,我有些恼怒的推开它:“睡觉去。”它明显的不知所措,我很少对它这样大声的呵斥,于是它夹着尾巴,有些意兴阑珊的回到它的阳台上。
      我突然想起了沙发上的那封信,于是站了起来,我挨近沙发,碰触到那封厚厚的信,用力的抽出了。里面竟然也是一封信,信封是撕碎了重新拼成的,但那个信封上的笔迹是我熟悉的,遒劲有力,很具风骨,是自小便习柳体的。信封上写的寄件人地址是台湾阳明山纱帽路5号——阳明山是台湾各界要人的居住区。
      信封并没有封口,我轻易的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原来并没有几页,只是全是碎片仔仔细细的粘贴而成的,所以摸上去才那么厚。那个粘纸的人一定花了很多的工夫,一点点的碎片很零落,也有一些找不到,但那个笔迹依然是信封上那个熟悉的笔迹。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始读那封信的,只是在这之前我跑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芝华士一饮而尽,酒精在体内迅速的发生作用,趁着那股暖暖的感觉,我把眼光落在斑斑驳驳的信纸上。
      “雨萍,我从没告诉过你其实在上海见到你之前,我曾在南京见过你,那天你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外套,站在燕子矶的顶峰,我从此便记住了你……”

      民国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西安事变和平解决,蒋委员长回到南京,举国欢庆,学校便准许学员外出休假。我们一行四人,去了燕子矶。
      燕子矶是矗立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小山丘,三面临水,从江面上远望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因此得名燕子矶。
      南京的十二月已经很冷很冷了,西北风嗖嗖的刮得人脸上生疼,燕子矶在长江边上,更是冷得让人哆嗦,所以似乎只有我们四个傻瓜会在这种日子来登高远眺长江。
      “我们真不该今天来的,怎么这么冷啊?”唐晓玲使劲的用外套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我说去夫子庙玩,雨萍非要来这儿,我要变成冰棍了。”她是南方人,据说是来自功夫世家,所以她的中国功夫好的让我们目瞪口呆。
      “我觉得这儿不错,夫子庙人那么多,有什么好玩的,你看这儿就我们四个,是我们的专游,享受蒋委员长的同等待遇。”陈茵支持我:“晓玲你就那么怕冷吗,我看你以后怎么上战场。”陈茵是我最好的朋友了,和我一样是南京人,他爸爸是卫戍司令部的一个武官。
      “那我们来比赛,看谁先爬上那个小山顶。”王伟提议,王伟是个飞行员,陈茵的邻居,他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四人组的一员的,我们其他三个人都说不清楚了,反正他就是加入了,有什么活动他都要凑一脚的。小伙子长的挺帅的,很英气的那种,这是我对他的评论。他为此非常的得意,当然他也和其他飞行员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女朋友满天飞,把一辈子都当成一天来过。
      “好,现在开始。”我嘴里说着,脚下已经开始跑了,我一向就懂得怎么耍赖皮,等他们回过神来要追我时,我已经跑出了一段路了。我今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小棉袄,一条浅灰色的小马裤,一双平底的短筒靴。燕子矶的路我是很熟的,那个其实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山峰,不过是个小土丘。只是地势险要,面临长江才平添了几分气势。
      我终于第一个登上了顶峰,我想王伟一定是让我的,他在我站稳在山顶的时候也爬了上来。燕子矶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在突兀的山顶眺望长江时,依然会心潮澎湃。燕子矶宁静萧瑟,脚下的长江浩浩汤汤,一静一动,相得益彰。我当时并没有想过,一年后日本军舰将从这儿开进南京,燕子矶也将血流成河。
      长江水涌过来撞上了岸边的礁石,水花四溅,苏东坡的那句“惊涛拍案,卷起千堆雪”是形容的很贴切的。想到这儿,我便大声吟诵:“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雨萍,你能背古诗啊。”王伟很惊讶的看着我,我对他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我可是正经的研究过历史的人,哪像他从小就在教会学校上学,后来又去美国学飞行,恐怕英语说的都比中文好吧。我的短发被风吹了起来,乱七八糟的贴在脸上,王伟突然抬手把覆盖在我眼睛上的头发掠开,我被他的举动惊得往后大退一步,用一只手推开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这时陈茵和唐晓玲也上来了,我忙打住了下面的半句话。
      “你们还真是快啊。啊,这儿更冷,我要赶紧下去。”唐晓玲缩着脖子说。
      “哈哈,下次派晓玲去东北打关东军。”陈茵最喜欢开唐晓玲的玩笑。
      “陈茵,那让你去当女间谍,□□小日本。”唐晓玲不甘示弱的回她,当时在我们眼里,女间谍是很神秘的,是那种风情万种的女人,也是那种无所不能的女人。而究竟什么是□□便更加神秘了,所以经常成为我们的话题。
      “我可不行,像雨萍这么漂亮的女孩才能当女间谍呢。”陈茵一本正经的说。
      “我才不要,你们俩斗嘴不许牵扯到我。我先下山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突然让我的好情绪跑的无影无踪——是王伟的那个冒失的动作还是陈茵那句冒失的话。我撇下他们一言不发的下山。
      “雨萍,等等我吗。我也下去,冷死了。”唐晓玲急急忙忙的跟上来,然后王伟和陈茵也跟了上来。
      下山的时候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迎面走来,应该是坏情绪影响了我,我连考虑也没考虑就脱口而出:“原来还有一个傻瓜和我们一样选在今天来燕子矶吃冷风。”我想我的这句话一定说的很响,他一定是听见了,因为我眼睛的余光看到已经从我身边走过去的他停了下来,回头对我看了一眼,而我并没有正视他,也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向山下走去。直到多年后我读到那封信时,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早上我与他擦肩而过。

      民国二十六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我突然间手足无措。
      首先,六月份,我毕业了,和陈茵、唐晓玲都被派到了南京陆军军部,只是做内勤,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
      七月七日,震惊世界的七七事变爆发,我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着随时的待命。
      八月五日,我们三个接到军部命令,让我们即日到麒麟门外的中央警官学校特工培训班报道,我们三个同时目瞪口呆。
      “都是唐晓玲这张乌鸦嘴,你看现在被你说成真的了,这可怎么办呢?”陈茵急得眼圈都红了。
      “我又不知道会这样的,你以为我愿意去吗?”唐晓玲更加无辜,一边担心着特工的训练,一边还要担负乌鸦嘴的罪名。
      “雨萍,怎么办呢?”她们俩看我一言不发,就齐齐的向我发问。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一直以来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可现在我自己选不了了,进学校的第一堂课便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既然是军部下的命令,我们根本就不能违抗。
      唐晓玲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且还越哭越伤心,接着我和陈茵也加入了,我们三人在军部的花园里哭的抱成一团,然后去中央警官学校报道。
      我们的特工训练丙班是专门训练女特工的,人并不多,加上我们三个一共就九个人,因为这个培训班时间很短,只有三个月,所以才挑选了原来的军校生。特工培训非常的全面,开设课程很多,包括军事地理、国际间谍、密码、政党和派系、痕迹学、爆破学、速记、情报学、看相、摄影、擒拿、国术、驾驶、马术,还有日文课。我们女生还要学习礼仪、化妆、用毒,所以三个月的时间非常的紧张,我们的日程排得很满,几乎是全封闭的,白天黑夜的上课、操练。
      我们开始对女间谍的工作和任务有了全新的认识,原来女间谍也并非我们所想的那般神秘。她们和男特工一样执行收集情报,暗杀等工作,只不过女人还有她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利用,可并不是每个女特工都会面临□□这样的任务,更多的还是潜伏、隐忍和演戏。
      当一切东西揭开了神秘的面纱还原在你面前时,还能让你保有原来对它的热情,那么你一定是真的喜欢了这样东西了,而对于我来说,女间谍的身份现在正给了我这样的感觉。我酷爱演戏,如果人的一生都将是一出戏,你有何必分清戏里戏外,又何必分清自己的角色,只要这样演着就行了。
      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打响,王伟作为第三战区第九集团军空军正式的投入战斗。我
      和王伟的关系从去年的燕子矶之行后变的有些微妙。严格来说,从小到大,我并不是很会和男孩子相处,小时候我有些野,所以邻居家的男孩并没有把我完全的当成一个女孩子,后来我上了女中,几乎就不接触男孩子了,再后来在北大,因为对一个追求者的“侮辱”使男生都认为我是个傲慢无礼的女孩,于是我便成了带刺的玫瑰很少有人敢接近。再后来就进了军校,我便又恢复到原来的本性,野的少了点女人味,和男学员更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虽然也有那么几个仰慕者,但军校明文规定不能谈恋爱,这样的追求也就变得偷偷摸摸了,而我也正好装傻充愣的对付了过去。
      但王伟和他们都不一样,因为他曾经战史辉煌,所以他的追求比起以往那些人来显得有章法多了。渐渐的我还真感到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仿佛我们之间真的有了那么些异样。但我向来意志力坚定,而且对他确实没有古人书中所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所以也就和他若即若离,保持着那种微妙的关系。直到多年以后我通晓了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时,才蓦然发现当年的误打误撞竟也是男女相处的上乘境界了。
      八月二十五日,蒋委员长亲自赴淞沪战场督战时遇刺,所幸逃过一劫,七天后情报处抓到了潜藏在汤山温泉招待所的日本女间谍南造云子,那个神秘的□□也终于因为南造云子的案例被老师一次次的引用而破解了。
      “南造云子真是个很棒的女特工。”陈茵躺在床上突然开始了这个话题。
      我盯着头顶上那块木板,那是陈茵的床板,她就躺在我的上铺。那块木板有些年代了,有很多的疤痕,有一块特别的大,特别的黑,即使在这样的黑夜,我依然能清晰的分辨出它的位置。
      陈茵开了个头,唐晓玲她们立刻踊跃的发言,大家围绕着南造云子聊了起来。听她们聊得那么的热烈,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妈妈的容颜,那么霸道的印在那块黑黑的疤痕中央。
      她们似乎讨论的越来越热烈了,而我仿佛一句也没听见去,妈妈的脸不断在眼前飘来飘去,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我会这样的想念妈妈,事实上妈妈去世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的想着她。
      “雨萍,干嘛这么沉默,一句话也不说。”陈茵的突然发问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依然保持着沉默,没有接她的话,她又问了一句:“雨萍,你睡了吗?我们这么吵你也能睡得着,你真够狠的。”
      我依然没有接嘴,她们似乎是相信我真的睡着了,继续着她们的话题,很快她们也偃旗息鼓了,我记得最后陈茵总结呈辞:“唉,要是让唐晓玲去用□□,估计八成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我也肯定不行的,我这个人不会演戏,演演恐怕也要假戏真做。”
      很快她们就都睡着了,而那晚就我一个人没睡,妈妈的脸一直都嵌在那块大疤痕里面,淡淡的挥不去的愁容。
      我们的培训班十一月五日结束,从此我们九个人就将各奔东西,临行前大家约定战后一定要到南京来团聚,可是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清楚的明白,这只不过是一个奢望。
      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上海,那时的上海已经是岌岌可危了。淞沪会战损失惨重,但那是一场根本就不可能赢的战斗,当战斗开始时唯一的疑问就是这场战斗究竟能持续多久。三个月,已经是个奇迹了。
      大哥他们已经去重庆了,空空荡荡的大宅里就只有我和看门的两人,我正在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去上海,陈茵来了。
      “雨萍,明天走吗?”
      “嗯。”陈茵的任务是留在南京,而唐晓玲去浙江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我轻轻的回答了她以后保持着长久的沉默,而她也同样保持着沉默看着我忙碌的收拾行李。静静的、空空的宅院里我只听到我们俩人略有些沉重的呼吸。
      “王伟牺牲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茵才从嘴里蹦出了这几个字,我忙碌的双手僵在空中,不知道应该放在何处。
      这是我又一次面临死亡,我就这样的看着陈茵,她也这样的看着我。重叠在她的脸上的是王伟英气的脸庞,他略有些桃花的双眼,略有些轻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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