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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西施归越 ...

  •   我今晚要见的人名叫江雨萍,是在南京中央警官学校刚完成培训来上海协助我工作的一位女特工。上海是在三天前沦陷的,国军浴血奋战整整三个月,伤亡25万余人。
      我住在华懋饭店18楼,临窗正对着黄浦江,黄浦江上依然是灯火辉煌,耳边仿佛是一阵阵的日本乐曲,听得人心里烦闷。我点了一支烟,因为平时没有抽烟的习惯,抽了一口,觉得有点呛人,便掐灭了。
      来上海连头带尾应该也有快四个月了,上海站的筹备工作进行的也还算顺利。上海站本来就很健全,只是人员配备上需要根据抗日形势做些调拨。我们的主力都集中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这里毕竟是国际安全区,日本人还有所顾忌,行动会方便很多。我通过丁力的关系在上海一些重要的部门都安排了人手与军统上海站的情报处单线联系,当然我的身份更加的隐秘,在上海能与我单线联系的人不超过3个。
      上海沦陷后,租界的地位越发显得重要,于是我向南京方面申请需要人协助,并且希望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在情报部门工作多年,我深喑其中的规则,有时候美色是种最好的工具。上海滩上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我需要一个绝顶聪明美丽的女孩来完成一些特殊的任务。
      “江雨萍,22岁,南京人,肄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毕业于中央军事学校通讯班。在特工丙班培训三个月。”从资料上来看,这个女孩应该是能符合我的要求的。
      门铃声响了,八点整,很准时,这是一个特工的基本素质。我慢慢的走向门口,拉开了门,然后我就怔怔的站在那里。
      门口站着一个很年轻的女孩,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长裙,亮的直逼人眼。一头直发刚刚披到肩上,脸上却没有化妆,很素净的感觉,压住了那身大红色的放肆。她正用那双长长的大眼睛直视着我,那是一对很迷幻的眼睛,用句俗话,这个女孩有一双勾魂的眼睛。可真正让我怔在那里的原因是我曾经见过她,在半年多前的燕子矶,她迎风傲立在顶峰念“大江东去浪淘尽”,我也像现在这般呆呆的站着,用她后来的话——是一个傻瓜。
      “您是法国太古洋行的陈先生吗?” ——我在上海的公开身份是太古洋行的老板。她开口说话了,眼睛有些放肆的上下打量我,很狡黠的样子,我几乎一下子断定这个便是我想要的助手。
      “对。”我收回那一刹那的失神,我相信我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多年的情报工作让我早已经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永远不用担心我的脸色会出卖我的心事。
      “我是江雨萍,是马老板让我来找你的,为了那批丝绸。”她把接头的暗号说的很熟练,看样子是练习过很多遍了。
      “马老板那边还好吗?”
      “一切都很好。”
      “好吧,江小姐,请进。”对完暗号,我忙让出门口让她进来。她很快的进了门,还没忘了关上门然后拴好。
      “请坐吧。”我指了指沙发,她便坐了下去。她的眼睛还停留在我的脸上,带着点研究的味道,甚至带着点挑衅。“你是陈少白?”
      “对,想喝点什么?”我很客气的问她,迎视她研究性的眼神,她那种放肆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隐隐的有些痛,那种痛是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就沉寂了的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绿茶”。她的回答很简短,我便给她沏上了绿茶,然后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在她的对面做了下来。我这番举动的全过程中她一言不发,只是研究性的看我。
      “你看出什么问题吗?”坐定后我开口问她。
      “你干这行很多年了吗?”她的声音是很甜很软的那种,我并不急着回答她,慢慢等着她有没有下文。
      她顿了一下,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也不着急要答案,慢慢的继续自己的下文:“唐晓玲说你长的很帅,我看也就一般,我给你打75分。不过你很专业,我这样的看着你,你给我倒茶的时候手都没有抖一下。”
      我转动着酒杯的手停了下来,极力想保持脸部的沉静,但这次我并不专业,我终于笑了出来,然后我也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唐晓玲是谁?”
      “是我同学,她见过你,有一次你和戴老板来我们学校的。”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很优雅的姿势,完全衬得上她的这一身打扮,这一身的气质。
      我忍不住要和她开个玩笑:“那她给我打多少分啊?”
      她可能是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吃惊的看了我一眼。我注意到她的眼睫毛长得非常茂盛,她吃惊的抬起眼,似乎惊动到了那排细密的小东西,忽闪忽闪的跳动着。我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走神了,忙抬手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你多大了啊?”我发现她真的很善于转换话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突然就把话题又转移到了我的年龄上来。
      “江小姐,我可以保密吗?”我发现今晚我特别不想提我的年龄问题,在一个22岁的小姑娘面前,我已经老的可以当她的叔叔了。
      “你们男士也对这个保密吗?”她露出牙齿笑了一下,很整齐的两排牙齿,我想到唇红齿白。这是她从进门以后的第一个笑容,很灿烂的笑,青春洋溢的,笑的人心里暖暖的。“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看起来很年轻。”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没聊到最关键的地方,又抿了一口酒,我再次把她上下的打量了一番。她似乎是被我看的有点不自在了,但也还算训练有素,并没有什么大的失态,只是我还是发现她的脸有些微微的泛红。
      “好吧,言归正传,我们谈工作,我挺满意你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今晚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底气不足,好像总有假公济私的嫌疑,她那双大而长的眼睛始终都停留在我的脸上,专注的听我说话,却弄得我有点心神不宁。
      “你的任务是协助我的工作,当然最重要的工作还是情报收集,情报工作是特工工作的核心,一旦情报有误,其他的所有工作都将付之流水。你要做好长期潜伏的准备,记住,你只和我单线联系,这样对你我都会安全一点。”
      “那我潜伏在哪儿?从哪儿去弄情报?”
      “星光电影公司,我会安排你进去,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你当前的任务是尽快接触上海滩上的各界名流,然后到需要的时候我会布置你具体的行动计划。”说着我走到书桌边打开第一个抽屉取出一把钥匙,“这是华懋公寓20楼1单元的钥匙,你今后就住那儿,有事我会联系你的,如果没有任务你不要联系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把可以联系到我的方式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江雨萍就是星光电影公司的一位女演员,你军校的那段生涯我们会全部帮你洗清楚的,你记住原来的江雨萍已经不存在了,所有的经历到你离开北京大学为止,这几年你一直都在南京老家,什么地方也没去,直到你家人迁往重庆,你不愿同行才来了上海。”我走到她身边把钥匙递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然后转过身去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熙攘的马路,还有远处的黄浦江。
      我没有动,依然站在沙发边上,看着她的背影。从背影来看,她成熟而高挑,与她的年龄并不符合。背脊挺得很直,细细的腰肢勾勒出了优美的曲线,她确实是个无懈可击的美人。
      “我这儿有一份资料,包括上海地形、风俗、著名景点、政府机构、各大娱乐场所、各方面的头面人物,应有尽有,你尽快记熟后烧掉。”我布置工作的时候向来面无表情,这是我这么多年的习惯,特工工作很多时候都冷酷的让你来不及展现一点温情,而她此刻突然间回头,对上了我冷冷的眼神,我看到她眼光中闪过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痛楚,只是她的眸子太黑太亮,我有点看不清楚那里面藏的究竟是什么。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就这样对视着,似乎都想窥测到对方心底深处的东西。然后她又回过头看向窗外,很遥远的声音,夹杂在远处幽幽的日本音乐之中:“黄浦江的夜景挺漂亮的,但你谈起工作来太严肃了。”

      我们再次相见是在五个月后,那是民国二十七年的四月底。
      我在安排完江雨萍的工作后就离开上海去了武汉,上海沦陷,南京也岌岌可危,于是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门悉数迁往武汉,而日本人也一步步的接近武汉。
      我回武汉见戴笠,商量上海方面的工作安排与部署,他向我透露老头子有意让情报处的力量扩充,上海将是最重要的一个分支,而我届时将是上海站站长的不二人选。我本来就对当多大的官兴趣不大,但我感兴趣的是上海站的壮大,依托租界的优势,上海将是我大展拳脚的地方。
      处理完武汉的所有琐事,辗转回到上海已经是民国二十七年的四月了,当时的上海沦陷区成立了伪维新政府,傅筱庵任市长,而租界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我的太古洋行运作也一切正常。
      我住在法租界的新康花园,是西班牙式的2层独立洋房,偌大的一个房子,屋前屋后就只有我一个人,冷清的很。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客厅里随手拿起一张报纸,已经是午饭时间了,我没有多大的食欲,等一会去对面的小饭馆随便对付一下也就算是一顿了。一个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可以简单到最简单。
      我被报纸上的一则娱乐新闻吸引了——《西施归越》今日在丽都戏院首映,社会各界反响强烈。今晚在星光电影公司还将举行庆功酒会,将邀请上海各界名流参加。旁边还登着一张很大的剧照,而那正是江雨萍。
      回到武汉的日子里有时候会想起那对眼睛,狭长而秀美,带着点雾蒙蒙的感觉。但这种思念并不真切,也不强烈,远远的,似乎是隔着厚重的幕布。有时想起了,心里一顿,然后就又很快的溜走了,不留痕迹。我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回来了也没有去找她,隐隐约约中我感觉自己是在躲着她的,我不太明白自己的这种情绪来自何处,但有一种想法却越来越清晰,清晰的有时候让我害怕——我宁愿是她从此真的就和我断了联系,我不需要有什么事要去找她,那么我会安心很多。
      然而报纸上的一张剧照再次勾起了我的那种遥远的思念,此刻这种思念冲破了重重的幕布跃然到了台前,强烈到连我自己都抵挡不住。我突然决定给她打个电话,于是这天晚上我见到了她。
      她出现在我的屋子里的那一瞬间,我唯一的反应就是想要笑。她所有的形象只让我想起一个词:特务,而她还恰恰就是的。她穿着一件灰色的风衣,带着一顶帽檐压的低低的礼帽,还有一副硕大的遮住了半张脸的墨镜。
      当她除去所有的伪装站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她的变化太大了。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晚礼服,显然是刚参加过酒会的。头发长长了,但还是直发。最大的变化是那张脸——极致的浓妆,我不得不承认,浓妆下的那张脸美到了让人窒息的地步,但我思念的只是那抹素净的清雅,还有她站在风中那种略带狂放的飘逸,以及她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中透出的青春飞扬。
      可她似乎是没有留意我的表情的,很自然的坐在我客厅的沙发上,打开皮包掏出一支烟点燃了,然后才说了一句:“不介意吧。”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了一句:“喝点什么?”
      “随便,”她轻轻的吐出这个词,然后又吐出一个烟圈,很曼妙的吸烟姿势,足够让很多男人心醉神驰了。
      我还是给她沏了一杯绿茶,然后坐在她的对面。她看了一眼,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杯子边上立刻纹上了一个红唇的印记。我习惯性的拿起自己的红酒杯子抿了一口。
      “找我有事吗?”
      “是有点事,”我有些不习惯的看着她那张没有瑕疵的脸,厚厚的脂粉把她脸上的一切表情都遮盖了,“维新政府成立你该知道了吧。”
      “我知道,上个月的事。和我的任务有关吗?”
      “对,他们的沪西的警察支队威胁到我们的一个分站,我要他们的队长在三天之内消失。”我说的很慢,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冷得让我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计划呢?”我听见她的声音,也很冷,也很平静,衬着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三天后在星光公司给你办的庆生会上动手,我会找人掩护你,保证你的身份不会暴露。”
      “你今天去首映礼以后的庆功会了吗?”她一向都喜欢顾左而言它,我的确去了庆功会,看到了我们要刺杀的目标——沪西警察支队的队长苏进。
      “我演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她那对大眼睛又迷蒙蒙的。
      “很好,你表现的很出色。”
      “我是个天生的演员,那是来自我妈妈的遗传。”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我旁边坐下,我们靠的那么近,近得我能清楚的闻到她身上的那种茉莉花的香味,“给我倒杯红酒吧。”
      我站起身来给她倒红酒,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记得她站在长江边上念诗的那股灵动与飘逸,还有她带着点小脾气说那句“还有一个傻瓜”时的任性与霸道。我觉得心底有个地方有点抽痛,又有一种深深的不忍,我突然很害怕看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我把酒递给她,然后又重新在她对面坐下了,其实也就是她刚才坐的位置。她还在继续她的话题:“我妈妈是唱京剧的,年轻时是个很红的角。后来嫁给我爸爸以后就没有机会再演戏了。”说着她转动着高脚的酒杯,那个表情有些迷离的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接她的话头,就这样看着她,她没有抬头看我,只看着手中的酒杯:“干嘛躲着我呀,就不敢坐在我身边吗?”说着抬起头看向我,眼光慢慢的变得犀利。
      我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很近就坐下了,然后把手放在她的背上,轻轻的说:“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慢慢的就会习惯了,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是个很出色的特工人员。”
      她霍然的站起身来,脸因为气愤而涨的通红:“你是以为我在害怕吗?”
      我就那样坐着,看着她像个被激怒的小猫那样呼呼的喘气,心上一阵阵恐惧,我有种冲动让她离开这儿,离开上海,可我的心被很多东西层层的裹着,所以我只能保持着沉默。
      “算我说错了,你坐下吧,我们商量一下具体的计划。”我一直都很平静,相比我来说,她还是个孩子,可我知道慢慢的就不会是这样了,她也会习惯了掩藏一切的情感,哪怕心中汹涌如潮,脸上依然平静如水,就像我此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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