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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残酷的真相 ...

  •   苏潆霜在陆家公馆足足住够了一周。期间借口买东西倒出去过一趟。倒也不算是借口,她的确是去就近的南平商办银行取了五块钱,后又觉着在陆家的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所用不菲,又承了陆文镛两次救命大恩,尤其是后一次,若陆文镛不来,她简直不敢细想,这几天虽表现得淡了,能吃能喝,心里却是笼了一个晦暗不明的阴影。
      阴影里的导火索,谁也不敢触碰。
      她总共取了八十块钱,寻了个钟表老铺,买了一块镶金的西洋挂链式怀表,怀表精致大方,滴答声十分清脆,大叔一定喜欢。余下的零钱是作为车费的。
      在这个年代,三个铜圆就能买一斤米。一块大洋可兑换180多个铜圆。
      南京的车素来很贵,与现时不同,是以时间计价的,遇着个堵车那是司空见惯的。平常打车再近也要五块钱,若半途耽搁了,那钱就是流出去的水逝去的时间,再也不是你的了。况且,沈家又不近。
      至于电车,她这辈子就没坐过,不是不屑,而是没有那个意识与习惯,家里有专门的司机,她一向方便惯了。
      她心想着自己只要远远地看一看,看明白了就好。她到底还是不死心,又暗自悔恨上回在面馆里摆做的清姿高态,自己既不是傲雪寒梅、芝兰君子,也不是寒风峭竹、枯岩绝松,又为何要如此偏执倔强,兴许沈容所说不假呢。
      她到底还是存了一份侥幸,这份侥幸只因爱深情重。
      她花了一块二的车钱,下车时不禁忿忿不平。这司机分明打的一手好算盘,欺上了一个小丫头。因着不想横生枝节,惹上事端,苏潆霜只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
      出来的时候陆文镛并不在,小薇和门卫何叔又拧不过她,小薇年纪虽小,却是领头女佣,她若准了行,其余人那里便好说了。她此刻有些后怕,想着若有个伴就好了,但实际上是不行的,带个外人来见初恋情人,总怕要贻笑大方。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沈府后门口。今日沈容歇班,她寻了个靠墙的老槐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这哪是什么名门淑女?上回来的时候,她只是趴在窗口往里瞧,这回真是要做女飞贼了。
      槐树忽然得了一个人的份量,老迈的身躯微微颤抖,抖下了一地玉白色的洋槐花并槐蕊,铺在棕黑泛黄的老土地上,像是天女的裙摆。此刻“天女”已经爬上了树杈口,吸了口气,纵深攀上了院墙,她一个趔趄,险些滑了脚,不经意看到了满地的落花飘零,心中一阵怅惘。
      她来不及怜花自怜,一鼓作气俯身纵了下去,院墙离地面有好些高度,巧的是脚下是一个凸起的花坛,正密密麻麻地种着些紫叶小檗,上回来的时候还是高矮不平,斜枝横飞,如今已经是斩斩齐齐有了形状,想是雇了下人,可见沈府变化之巨。
      苏潆霜将头一仰,泪水生生被逼了回去,眼睛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衬得一张小脸煞白煞白。她从怀里掏出一方织锦丝绵的手帕,这还是当初沈容赠与她的,如今物是人非,只留余恨,索性不再去想。
      她擦了擦鼻子,暗道:这都四月了,天怎么还如此之凉,冻得连鼻涕都出来了,可别染了风寒才好。
      沈府已修葺一新,更显气派,回复了往日的光鲜煊赫。沈容可真算是光宗耀祖了。前方是一座旧式小楼,隐隐传来欢声笑语,苏潆霜避着下人,不敢靠近,仍是能听得老太太声亮如钟,明显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兆头。
      花厅里疏枝高伸,又有密枝矮丛,是大开的四季胜春花。尤以玉中带粉的龙沙宝石居多,红艳胜火的瓦特尔大叔和黄澄澄的坤藤也极其不错,争奇斗艳,极尽妍丽。微风中有馥郁浓厚的月季花香伴着青草气息扑面而来,然而未能叫人神清气爽,只因那微甜的清风,将一并话语声也吹散开来。
      “请柬、婚礼、宴客……”只消几个字就能将苏潆霜从人间堕到地狱,至幻境重回现实。她如遭雷击,不会天真傻缺地以为沈家是在安排沈容与自己的婚礼。那薛小姐,真是投了一个好娘胎,她的父亲,挨了一颗好子弹。
      她真是累了,身心俱受到重创,如僵尸傀儡般从原路折回,跳出墙的时候底下没有幸运的凸起,她不假思索闭着眼睛直直地跳了下去,溅起一身的洋槐花瓣,又不知怎么的想起了《乙亥杂诗》中所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又护花”;还有《葬花吟》中的“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崴了脚也不自知,径直走到胡同口,打了车直接回了华格路的公馆。
      她一瘸一拐地下了车,这次碰上了好人,只收了她七角。陆文镛坐在楼下喝着咖啡翻报纸,眼看着她步履蹒跚地进来,心下明了,也不说破。
      小薇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与政府里的某位要员叙旧,顺便谈点生意。是周大龙接的电话,他一贯是陆文镛的心腹,当机立断,派人跟了上去,举城的每个角落,都有他“虎帮”的人,跟踪一个女孩子,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周大龙有一种预想,苏潆霜必有成为陆家五姨太的一天。
      只是五姨太么?他想错了,这次陆文镛是认真的。其实又有哪一次他没认真过呢?他所有的爱恋缱绻,全部都给了同一个人,那就是小红。
      小红,好土气的名字,苏潆霜日后知晓,免不得要生他的气。
      陆文镛得了怀表,喜不自胜,更不好戳穿她,见苏潆霜脖子上淤痕未消,又在沈府受了刺激,自作主张地替她续了一个礼拜的病假。
      苏潆霜没有想到,如今的沈容是薛参谋长的准女婿,那是副团级别的,手下把握着重兵良马,有多少人眼红,又有多少政敌虎视眈眈。沈府虽不至于铜墙铁壁似的,那也是防卫慎重,绝无如此轻易进出之理。
      陆文镛默默地奉献着,他要把十一年前她给过的好,一千倍一万倍地还给她,将她捧到天上,捧到云端。只是,眼前最要紧的是,得先将她拉回现实,残酷的赤luoluo的血淋淋的现实。
      必须要让她对沈容死心。
      陆文镛回了房间,打了一个电话:“挑个合适的时候,将消息透露给他。记住,要不着痕迹。”说完,他挂了电话,只剩下对方话筒里寂寞寒冷的“嘟嘟”声。
      四月初八一晃儿就到了,《南平日报》铺天盖地地宣传了薛沈两家的联姻。婚礼是西式的,沈容从香港定制了华美的婚纱,又以十八辆汽车风风光光地迎了薛小姐进门。
      新鲜出炉的报纸是灰旧发黄的颜色,许是特意要彰显出南京城深厚内敛的底蕴。照片上的新娘低着头,身形掩在了沈容身后,看的不甚分明,而苏潆霜一眼就瞥见了新娘白皙娇柔的纤手上赫然戴着一枚鹅卵石大小的戒指。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冰冷凛冽的光,刺痛了苏潆霜的眼睛。
      她低低笑出了声,起初只是抿嘴轻笑,最后嘴角竟是直咧到了耳根下,如痴如狂地纵情大笑,竟带了癫狂的意味,叫人不寒而栗。
      翌日,沈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急件,薄而透的信封下,俨然是一个红纸包,签收人是沈容。沈府的佣人以为是客人补交的礼金,便将之仔细收了,欲待沈二少爷归来再交付。
      有脚步声响起,佣人们一起低了头,双手作下垂状立正问好:“二少奶奶。”
      来人正是薛家的千金,虽然还未正式结婚,但订婚之后,她的身份已是公认的了。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心领滚珠花边镶金福字旗袍,显是喜气未退,和颜悦色地道:“是二少爷的急件吗?”
      下人唯唯诺诺地称是。
      她扬起素手,吐气如兰:“交给我吧!”
      拿了急件,二少奶奶边走边揣摩着:昨日钱财人数管家与父亲几个信得过的下属都细细校对过了,并无遗漏,怎还会有人送钱,许是想要趁机依附巴结。她撕开一个口子,一角白色的纸露了出来,不是钱票。
      她更显得好奇,遂打开了一个口子,整张儿的素白数百千只便掉了下来。她抬手将之拾起,只消一眼便已形神俱裂,如遭雷击。
      这沈家二少奶奶,瓜子脸面,肌肤白皙,明眸皓齿,身量修长,不是薛明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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