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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残酷与柔情 ...

  •   这是一处带砖石院墙的农舍,半旧不新地糊着水泥,做工并不细致,显得坑坑洼洼。正面是一扇陈旧黯淡的木门,看起来摇摇欲坠,走近些去,仿佛能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
      屋里住着一对农民老夫妇,看起来六十好几了,由于乡间的耕作劳累,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古铜色的,皱纹爬满了眼角眉梢。
      房子的屋檐下挂着许多的粮食,火红的一连串一连串的辣椒已经干瘪,板栗以网袋束着,风干了才不会坏,还有数不清的厚厚的黄稻草,整齐地铺在院子里。
      老头子正坐在稻草垛上掰玉米粒。玉米不多,但他的手苍老而不灵活,所以足够干个好几天。老婆子在晒被子,被罩缝了两块补丁,有棉花从新的洞口里探出来。她眯缝着眼,将棉花塞了进去,嘴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老头子听了,哈哈地笑。
      这一对老夫妇真是又清贫又可怜。
      你若是这样想,那就错了。
      阴沉昏暗的地下储藏室里,堆着一些红薯、萝卜、洋葱、洋芋艿,还有几颗卷心菜。天气渐温,红薯起了黑斑,萝卜蔫蔫的没有精神,洋葱、洋芋艿发了小小的芽头,卷心菜外几层的叶子开始腐烂,还有那一大缸的腌咸菜,大缸里的几块压菜石都长了白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糜烂味。
      搬开这个腌菜缸,底下别有洞天。不是神仙洞,而是猛鬼窟。
      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准备这样一只大大的瓦缸,几乎每家每户的咸菜缸内都会长霉花,洗洗照旧吃,臭中带着香。谁也不会怀疑其中另有玄机。
      三个年轻的地痞有出气没进气地吊在墙上,衣衫被鞭子抽得一缕一缕的,狭长的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汩汩溢出,仔细看上面还覆着一层白色的粉末----是上好的海盐,六个眼窝空荡荡的,没了眼珠,只余黑血。
      陆文镛走了进去,面无表情地道:“招了吗?”
      周大龙附在他耳边,仔仔细细地交代了。
      陆文镛沉着一张脸,语气阴狠决绝:“架口油锅,将他们炸了。”
      三人顿时回光返照,大喊饶命,血肉模糊的眼眶里有泪留下,淌到脸上却是粉红粉红的,再过一会便又成了殷红。那是因为止血的药粉渐被冲刷干净了。
      一个青年还有点神志,提起一口气,嘶哑着嗓子:“我没有碰她,我一点也没碰到,我只是负责把风。”
      第二个青年立马回过神来,道:“我只是负责按住了她的脚,她穿着厚棉鞋,我什么都没碰到。”声音同样嘶哑无力。
      陆文镛如鹰隼般的目光刮向了第三个人,仿佛要将他的肉一刀一刀地剜下来:“将他的两只爪子剁了。”又看了看他的□□:“那里也给剁了。”
      旁边的一个小弟十分机灵,闻言就脱下了自己的袜子,他已经七天七夜没有洗脚了,酸爽凌冽,味正浓。他一把塞住了第三个青年的嘴,手起刀落,干干脆脆。
      青年鬼哭狼嚎的惨叫声堵在了臭气熏天的袜筒里,不消片刻,就昏了过去。
      陆文镛又道:“拉出去炸了。”语气冰冷,明明天气回暖了,却感觉不到一丝春意。
      几个手下压着前两个青年出去了。陆文镛并没有说明炸谁,他们早已心领神会。这是“虎帮”的规矩,也是“虎帮”的纪律。每个人都得有头脑,有价值。
      陆文镛又看向了第三个人,道:“好好给他消毒包扎,用最好的人参给他吊着,银钱不计,没个三年五载,别叫他轻易死了。”
      先前的两个人立时鬼哭狼嚎地被拖出去了。他们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羡慕嫉妒着;热油烹炸,是上天恩赐的幸福。
      处理完了“大事”,陆文镛徘徊在南平繁华又聒噪的商业街上,明明是一片喧嚣,却让人感到寂寞,即使是穿了长款的呢大衣,也只是更显得身长萧索,好半天才回暖,他情不自禁地来到了公馆。
      夜已彻底黑了,昏黄的路灯挂在电线杆上,发出朦朦胧胧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愈发显得孤寂,“高处不胜寒”,说的大抵就是如此。陆文镛抬头看向二楼,灯还没熄,她一定睡不着。
      还好有小薇,她会陪着她,安慰她。
      他很想跑上去,直截了当地对她说:“嫁给我吧,做我的正房太太。”又怕唐突了佳人。二姨太是统军里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参将送的,那时他需要借助统军的势力,不得不收;三姨太是赌场里赢来的,对方故意输给他,看似貌美如花,实为细作,他更加不能拒之门外了;四姨太可巧了,是她自个儿毛遂自荐扑上来的。
      他有四美相陪,却从未感受过相思之情离别之苦。若是将陆老板如今的“小鹿乱撞”传了出去,明天必是各大报刊的头条。
      他对外面说,自己早有妻室,金屋藏娇,不肯露面,是他将她宠坏了。然而这个借口,只是为了搪塞不得已的“朋友”和“敌人”。姨太太他可以娶一百个,正房太太却只有一个,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个。
      苏潆霜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女人,独立又自强,这样的女人一定很有自己的主见,尤其中间还隔了一个沈容。陆文镛决定使用怀柔政策。
      来日方长,是块石头就将她捂热了,是块冰就将她化融了。他还不信,在这南平城里,还有他办不到的事。
      思及此处,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悠然自得地去了后一进的小洋楼。
      苏潆霜未得好眠,做了一夜的噩梦,凌晨时分才浅浅地睡去,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真丝的睡衣上透着薄薄的一身冷汗,黏津津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今日是星期日,明天就要上学了,她看着自己一身伤痕,其他的倒好办,只是脖子上的瘀伤该如何向老师同学解释。她越想越烦躁,越想越伤心,正不知怎么办好,外面传来了小薇的探寻声。
      “小姐起来了吗?请到楼下用餐,衣服就放在床头。”
      苏潆霜“哎”地应了一声,果然看见了身边躺着的玉绿兔子呢洋装,衣服是暂新的,很合身,想是之前她昏迷的时候小薇丈量过了她的尺寸。
      她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陆文镛的目测,裹着衣服时的目测。幸亏她不晓得,否则一定要惊讶,可能还会生气----陆大叔表面上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压迫面孔,其实对女人倒是富有研究。
      她心中有鬼,磨磨蹭蹭地往楼下走。她反复地告诫自己吃霸王餐是不对的,人家好心好意两度救了自己,难道还能赖着不走,跟无赖有什么两样?
      但她无处可去,学校回不得,杨叔叔那里更去不得,她不能叫爸爸姆妈担心。她一转念就想到了沈容,鼻子发酸,红红的像个小胡萝卜,心中一阵绞痛,苦胆都要被榨成汁了。她将一绺错漏的青丝拨到而后,甩了甩长长的马尾辫子,将他甩出脑海。
      陆文镛但笑不语,远远地看着觉得好看,走得近了还是觉得好看。苏潆霜坐了下来,张了张嘴,口中发干,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陆文镛给她盛了汤:“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救你。”
      苏潆霜这才想到,沉下去的满满的疑问又浮了上来,便问:“为什么?”
      陆文镛顾左右而言他:“厨房里做的汤水还能将就,加入了养伤的中药,会好得快一些。另外,不会留疤。”
      苏潆霜鼻子又红了,这一次是感动的,她的声音凉丝丝的,有一点甜:“谢谢陆大叔。”
      陆文镛的脸绷得紧紧的,像是僵掉了,一丝血气也无,惨白惨白的,语声中带了些许幽怨:“我不是大叔,我还很年轻,我才三十四岁。”
      “呀,三十四啦,我姆妈今年三十七,跟你差不多哦。”苏潆霜难得露出这样兴高采烈的神情,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文镛的尴尬与生气,兴奋地说道,“我今年正好二十,有你这样好的叔叔,真的是很幸运呢!”然而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了问题----陆文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不晓得是哪一句话冲撞了他,只闭上了嘴,同时也敛去了那一份机灵与生动。
      陆文镛沉默了,年龄真的是问题吗?不,他不信。古人不是说么,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还有一句,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他就晓得这两句。
      陆老板生意做得大,字也认得齐全,只是知识水平不太高,书读了几年,但是家乡遭了战乱,家里人全死光了,于是就出来混了。此刻他想提一提自己的文化水准,好让自己与苏潆霜不要相差甚远,以免掀了没墨水的老底。
      其实苏潆霜哪里会在意这个,陆老板真是多心了。他能揣度黑白两道几乎所有的位高权重的人的心思,却唯独猜不到她的。
      他难得这么矫揉造作。
      苏潆霜的思维却没在一个点上,难得遇见一个大好人,该怎样留下来呢?
      正在这时,陆文镛打鼓完毕,轻描谈写地出了声:“学校里,我帮你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苏潆霜的眼睛瞬间雾蒙蒙的,有东西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心思是细腻的,是敏锐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能做到如此程度!他是那样细心,那样体贴,像远在赵县的父亲。
      天发痴了,人也发痴。
      她一番胡思乱想,将思绪飞到了老家,又飞回了南平,最后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大光明戏院口。泪水滴在红木雕花的地板上,化成了一个湿漉漉的圈,又一滴掉下去,砸在了第一个圈上,一圈覆盖着一圈,蔓延伸展,最后遏制不住,索性趴在沙发上呜呜咽咽地大哭。
      泪水弄脏了他的沙发,陆文镛一阵心疼,他心疼的不是沙发,是泪水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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