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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破阵 下 ...

  •   章三十四破阵下

      “白毅!”息衍大吼一声,他的身前已经没有黑衣人阻道,于是他向着白毅飞扑而来,让他感到极度焦躁的不安如同潮水一样自心底漫起,这种不安伴随着强烈的心悸,就像是数年前,他突然得到了白毅的死讯时一般。
      白毅自然没有回答,此时他的身侧已经站立着数十名黑衣人,将穿一件雪白衣衫的白毅众星拱月一样围在中间,不远处的陆窥长笑着瘫坐在地上,这个疯狂的老者喘着气大声道:“想不到吧,我教的圣物,就在白大将军的身躯之内!”
      白毅转身面向息衍,他的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那是心脏的位置稍稍偏右的地方。息衍看清楚了老友胸膛上的异处,无尽的白光还在向着那一处聚集,他狠狠地咬着牙,心想难怪发现的几处尸乱之地根本不成气候,就算是邬华所领的两千人马,也完全不放在陆窥的眼里,原来他们都不过是棋子,陆窥想要祭炼的,从来只有白毅一人。
      息衍转而跃向那五十名游击军,对他们大吼:“立刻列阵!”
      众人不假思索地列成防护的阵型,息衍回头,看见白毅的身侧大约三十名黑衣人已经迅速列好阵型,他们突然之间就如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举一动间都散发出腾腾的杀气。
      “白毅。”息衍在心中默念老友的名字,而后他指定了两名十夫长率领这个小小的队伍开拔向这山谷中坡度较缓的一面,以山石作为屏障,自己则大步向前朝着白毅走去。
      “白毅,你我一战可好?”息衍执剑大吼。
      陆窥得意大笑:“别指望他还能听懂你的话。”
      白毅挥一下手臂,三十名黑衣人迅速转向息衍的游击军所防守的山坡,他们中的十名以重剑作为武器正面进攻,另外的二十人却在两翼包抄而上,仗着强大的力量往山坡上进攻。游击军众人开始发射浸了烈花弧的弓箭,但每一个黑衣小队竟然都推出两名黑衣人作为掩护,烈花弧让他们感到困扰,一旦中箭,便会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显然仍然害怕那些涂药的箭矢,但他们在白毅的指挥下却变得聪明了许多,队伍行进的方向游移不定,借助山石与花木掩护,仍然稳定向前进发。
      “你以什么方法指挥他们?”息衍盯着白毅的脸,对方凝视着自己的眼里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冰冷,“如今你我之间,就像是进行一场演武,你说是不是?”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来痛快一战!”
      息衍的话音未落,势大力沉的一刀便斩了过来,他以剑鞘将之死死逼住,对白毅道:“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年在稷宫演武,可没有机会这样刀剑相对,白毅,我时常连累你挨教习的骂,会拽着你逃学,会拽着你喝酒,你的酒量比我好,我喝醉了还得劳烦你把我背回去。你以前不是从来不醉的么?现在这样醉生梦死,却是为何?”
      白毅将长刀抽出,又是快准狠的一刀劈来,息衍双手握剑朝上劈斩,将这一刀格了开来:“我知道你纵容着我,我也乐意纵着你,这一点,纵然后来拔剑相向也绝对不会改变。只是谢圭问我对你可曾有怨,有,自然是有!”
      白毅的长刀又一次斩来,他的□□法耗力极大,迅猛如疾风暴雨,向来不死不休,只是从未对着老友全力出手,息衍只觉得愤怒涌上了胸口,他大声喝道:“你不声不响地便要退出天驱,小时候说好了要并肩而战,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人,就这样突然与我为敌?我如何不怨?!”
      刀剑相击的声响如同是令人战栗的号角,陆窥与阿行都站在远处,观看这对老友的厮杀,归大年自崖壁上默默露出半个头来,眉角上写满困惑。
      “大哥,他们这是?”身边有人问。
      “按兵不动。”归大年摆了摆手,吩咐了下去。

      “你出仕楚卫国便罢了,为何七年之间时时避我躲我,连一面都不肯见?我去信多少,你却几无回音,我如何不怨?!”
      息衍再劈一剑。
      “殇阳关之战,是我坏了你的事,但那又如何?你未必就没想过配合皇室除掉我们这些诸侯国忤逆的统帅,多少年故人,就此决绝如仇寇,我如何不怨?!你好容易回来了,过不了几天,却又要变作我不认识的怪物,我如何不怨?!”
      “白毅,醒来!”
      息衍大喝一声,又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那邪物还没有控制住你,我清楚你的力道,你在拼命压制是不是?你对我出的每一刀都不是用尽全力!”
      “醒来,”他又一次大喊,“若不能醒来,就让我杀了你!”
      白毅的双眼在刀剑的残影里露出冷厉的寒光,息衍将他逼到一棵衰败的树前,用尽全力按住他的长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白毅,你不知道,我心中有怨,却更有恨。其实当年两军对峙,我发现了那队刺客,但碍于立场,终于还是没有出力截杀,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因他们而死——皇室与辰月那些肮脏的交易我不想知道,但我当时只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了你!”
      “至于现在,若你不能醒来……与其让你成为疯子手中的傀儡,不如让我亲手杀了你。”息衍咬牙切齿地说,口中泛起了血腥味,他的牙床已经因为用力而绽出鲜血。
      息衍格开白毅的刀,又一次劈砍了上去,他砍一下,便大喝一声“醒来”,仿佛这样一直不停地呼喊,就能唤醒被秘术控制的老友。

      白毅劈来的这一刀格外沉猛,息衍格挡的双手感到了无法忽视的酸软,他明白这是白毅现在真实的力道,看来现在这个男人甚至要比往日的白毅更加强悍几分,他已经做好了拼死鏖战的准备。然而白毅下一刻就借力向后跃去,成为尸傀的他动作迅猛却又轻捷,不几步便退到十丈之外,他突然闭眼紧握住长刀,将之插进土里,他的旁边恰好躺着那一张银背的角弓。
      白毅的动作遽然停止,山坡上的黑衣人队伍便失去了指引,他们如同是没头的苍蝇般乱窜起来。
      陆窥大惊失色,他的双手重新高高举起,嘴中念念有词,剩下的一些黑衣人也在惊慌失措中爆裂开来,黯淡的白光又一次袭来,围绕在白毅身侧,不停地钻进他的身体,仿佛在争夺着众人看不见的战场。

      白毅猛然睁开双眼,内中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他在环绕着全身的暗淡白光中缓缓取起地上的长弓,而后将箭囊系在腰上,捡了一枚羽箭搭在弓上。
      “想要杀死我?”陆窥见此大吼,须发迸张。
      他的声音尖利而疯狂:“那也救不了你自己,我即使死了,也能知道你将会杀尽天下人,你会变成一个无人可以掌控的疯子。”
      白毅将长弓挽起,即使黯淡的白光已经又一次涌上了他的胸膛,他的双臂依然沉稳如铁石,他看了息衍一眼。
      “我这一生都困于责任中不可自拔,为这个乱世所逼迫,为这个大势所逼迫,纵然死也不能解脱,但你们这些疯子,想要逼迫于我,”白毅爆发出低沉的咆哮,他的胸膛中有滚雷涌动,他苍白的脸上像是有火焰熊熊燃烧,映得他整个人都极为耀眼,他怒喝一声,“你们?还不配!”

      弓如满月开张,白毅此时的双手沉稳如铁铸,暗色的流光不断自他的手上涌出,迅速将长箭包裹,谷中天光暗沉,只见一道银色的羽箭离开弓弦,在众人的视线里留出长长的尾迹。这枚羽箭穿透了数道旋转的暗灰色旋风,犹如清晨的光线一样不可阻挡,直飞过五百尺,狠狠地插在这座山谷中最边沿的一处,而后箭尾嗡嗡地震动起来,灼灼光芒自其上闪耀开来,远远看去,犹如银白色的火焰燃烧。
      息衍呆立在原地,他执剑的手开始剧烈地发抖,但他迅速将这阵颤抖压制,专注地看向白毅,从胸膛里发出一个坚定的声音:“破军!”
      白毅的羽箭一支支射出,前后六箭,射向谷中的六个方位,却如同射向了四面八方,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其中,羽箭银白色的尾迹在暗沉的天穹下划出一道道长痕。六枚羽箭扎进了这个曾经美丽如春的山谷,巨大的嗡鸣声响在每个人的耳畔,仅余的几名黑衣人在这种嗡鸣声中扭曲着跪倒,他们的身体虬结如同奇特的树根。
      “这是君临之阵,第三次,”息衍将一只手在静都剑上抹了一把,他看向白毅,发现这人手中的长弓已经裂成碎片,魂魄的力量太过强大,这种材质普通的长弓根本无法承受,他对自己说,“时间有限。”
      “息衍!”白毅一把抛开了手中的残弓,正对着老友大喝一声,他此时脸色苍白得可怕,浑身都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但这种浓重的倦意却根本掩不住他脸庞上的光芒。
      “你要做什么!”陆窥突然惨叫起来,他苍老的喊声尖利而奇怪,在羽箭的嗡鸣声中拖出长长的回响。

      息衍执剑,弯腰,快步上前,他如同一道前进的黑色闪电,十丈的距离只是瞬间而过。
      息衍的手臂稳如山岳,他的剑很快,很稳,很准。
      长剑入肉的声音响起,静都刺进了一个人的胸口,又从他的背后穿出,剑尖上却几乎没有沾上鲜血。
      “我是阵主,”息衍对着近在咫尺的老友笑,“我知道。”
      总有些事是必须做的。
      然后他屈膝跪倒,支撑着对方将要软倒的身体,白毅单膝抵在地上,穿透身体的长剑还握在息衍手中,支撑着他不会倒下。
      白色的光芒在嗡鸣声中剧烈地震颤,这些普通的羽箭上齐齐闪烁着魂印之器才有的光彩,如同在同一炉铁水里打造出的白热金属,暗灰色的旋风不情愿地为这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搅动,仿佛活物一样尖啸着被这些羽箭吸了进去,花木山石上那些暗淡而粘稠的白色也渐渐退却,像是正面遭遇了极可怕的敌人的袭杀。
      但最亮的一处只在静都之上,它此刻正插在白毅的胸膛上,流光闪耀,发出来自远古的轰鸣声,这轰鸣声传入陆窥的耳中,他便像是一副突然静止的图画,将最为狰狞的一面凝固在空气中,变成了一个向天呼号的衰朽老者的雕像,这个辰月的高阶术士,他的疯狂远远超过息衍见到的任何一人,竟将自己和那所谓的“圣物”祭下了死咒。
      催压在山谷上空的重云慢慢退去,暗沉的颜色一扫而空,仿佛是突然被施放出笼的太阳将光芒尽情施放,一片狼藉的山谷里重又明朗起来,六枚羽箭转瞬间寸寸龟裂,化作了无数碎片,它们好像在短短一瞬间燃尽了一世的光彩。
      一阵幽凉的清风袭来,老者怒发勃张的雕像便化为了灰烬,与他那些黑衣的从者一起,成了这被破坏成一地残骸的山谷的养料。
      阿行悲哀地看着这一切,早已停止施术的双手如同雪一样苍白,她慢慢地走向息衍和白毅。

      “真像是偷来的。”白毅感觉不到被剖开身体的剧痛,但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于是他挣扎着将双臂搂上息衍的肩膀,但是静都阻隔着他,让他不能将多年的好友紧紧拥入怀中。
      息衍沉默着回身将白毅搂住,他的胸膛紧贴着好友的半个肩膀,他的一只手臂支撑住对方的脊背,另一只手臂圈住了对方的肩膀。
      他们的额头相触,呼吸相连,像是连眼睫的翕动都能划到对方的脸上。
      “窃得一时欢喜,足抵半生风流。”白毅的呼吸急促,他说话时如同破旧的风箱在艰难的拉动,但息衍能听清他的话,这句话不像是向来坚定的白毅所说,但偏偏在此时,从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的口中溢出。
      “你放心,”息衍笑了笑,静静地对老友诉说,他的声音低沉,也不知是在安慰谁,“我还有万千羽人飞天的胜景未看……”
      息衍想再说些什么,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中,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紧紧搂住白毅,像是要将他永远锁进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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