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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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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夜谈
夜浓,三更,月冷。
天狼寨里唯有五六个哨卡还燃着火堆,执勤的土匪们打着哈欠来回走动巡逻,寨子里多年无事,他们巡逻得并不认真,不时靠近火堆取暖,顺便回味好酒,跺脚骂娘。
一道黑影在夜色的掩护中轻松闪过这些关卡,往来巡逻的山贼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经过,参差的树木与房屋也静谧无声,此时的锁庭山上月影斑驳,这人总能将自己藏进斑驳的黑影中去。
这人正是息衍,他此去自然要去见白毅,两人自数日前分手,如今却都已各自的方式进入到这座已经改头换面了的山寨中来。
白毅的住所位于内寨与外寨相接之处的最高点的一座木屋里,这里的布置似松实紧,虽然没有特意设置警戒哨卡,但附近巡逻的只要小队一抬头便能关照此处,白毅身为一个外来人,被安置在此处正是最合适不过。
息衍自虚掩的窗中跃了进去,发现屋内竟然空无一人,白毅不在这里,借着月光可见房屋空旷,窗前有一桌一椅,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有一些衣物摆放在床头,上面压着一管竹箫。他忍不住上前翻了翻,果然除了白衣还是白衣,想起老友这始终不变的癖好,他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意。
突然间,他从这堆衣裳里发现了一点其他的颜色,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布囊,大约只有一个半拳头大小,但这小东西熟悉的形制让息衍在心头雀跃起来。他将布囊轻轻捏进手掌中,感受着细密的布帛之下有些松软的触感——这正是一包宁州的烟草。羽人们在夏秋之际把收割好的烟草晾晒在云木巨大的枝条之上,这种最接近天穹的神木能将普通的烟叶熏制成价格昂贵的烟草,羽人们再把精心制作的烟草由族中的行脚商人带到东陆,跟贵族豪商们交换黄金与武器。这种烟草味道极浓,却不外露,只要薄薄一层麻布外加一些内料,就能将它的香味锁住,而一旦从囊中挖出一小撮填进烟锅里,只要抽上一口就能从嗓子眼里过瘾到全身上下,于是乎纵然烟草在东陆上层是上不了台面的小玩意儿,但这种制作工艺繁琐精密的云木烟草却是大受贵族豪商们追捧。市场上的宁州云木烟草虽然不算罕见,但自然是极其昂贵的,这么小小一包,只够息衍抽一个月的量,得花上七个金铢。
息衍将这包烟草珍而重之地收起,塞进怀里,他不知道白毅为什么没有在上山之前给他,只感到此时的秋风也带来了几分暖意。
随后息衍便躲到了床下,他听到了有人行来的脚步声,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大当家突然昏迷不醒情况危急,我等束手无策,简直心急如焚,不想先生一来就解了这燃眉之急,您果真是我天狼寨的福星啊。”这个声音自是那位文质彬彬的邬二当家,如今天狼寨里事实上的主持者,息衍知道这人有个大名,唤作邬华。
“不必。”白毅的声音依旧很冷,听不出感情。
“我就送到这里了,先生好好休息罢。”
邬华告辞后,白毅便推门而入,略等了等,他才走到屋内坐下,息衍自床底翻了出来,与他一起坐到床上。
“才几天不见,你就混成个六当家了,”白毅将有些散乱的衣裳一件件叠起重新放好,“莫非这是你的老本行?”
“白先生也真是神医圣手啊,”息衍亦开着玩笑回应他,“回头我便送你一块牌匾,正面写上‘妙手回春’,背面写上‘阎王避让’,何也?”
白毅脸上似是露出一点笑容,在月光下看不真切:“自无不可,还得多谢息六当家药下得好。”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下哪种药?”
白毅起身将窗门关紧,答道:“我自然清楚你的分寸。”
息衍又道:“你是怎么治病的?”
白毅就着水盆洗手净面,对息衍道:“只胡乱扎了几针吧,针上涂了解药,陆老先生倒是有一手神妙针术,可惜我没学会多少。”
息衍想想这人瞧着就是一脸淡定的大将风度,纵然医术多半乱七八糟,不由得他人不信,忍不住啧啧赞叹:“这都没让你医死,果然命硬得很,不愧是能做息某大哥的人啊。”
息衍又叹道:“敲三下桌子喊我三更来夜会,这样老套的暗号也就你这古板的人还在用了。”
白毅道:“管用就好。”
“我今日上山之时,就觉得有些不对,上山的道路落叶堆积得极厚,观其形貌,并不像是有人频繁上下。寨中千五百人,若是只有男子倒也方便,可其中也颇多妇孺,纵然多有储藏,日常用度也绝不能自给,理当经常有人采买才是,”白毅在桌上点起了蜡烛,他的影子立刻映在了窗棱上,从外面看来,正该是一个医痴在瞧完病后奋笔疾书的样子,“不过,我对此间地形尚不了解,还需再行查看。”
息衍自然不能将身影映射出去,他侧躺在床上,顺手把玩着白毅的竹箫:“不用看了,我已经查探清楚,这帮土匪很有些狡猾。你别这么看我,土匪里是有不要命的,但像锁庭寨这样的土匪窝,必然很惜命。前山固然是寨子中的要道,但依我曾在多个山寨中混迹的经验来看,后山定然还有一条道路,那可能才是他们进出的要道。”
“理当如此,”白毅点头,执笔在纸上划了一笔,“他们为何突然有了精锐的兵器,你也该有眉目了吧。”
“就是那位二当家邬华搞来的,所以我那便宜大哥才对他如此信任,不过这寨主也不是一般人,我只是想要混进来,哪里想到他竟然直接给我个六当家做了,果然是明珠投暗也有光彩啊,”息衍笑道,“不过我看那个邬华也对你挺感兴趣的嘛,拉拢之意如此急迫。”
“初见面时我便觉得此人不对劲,对你们那大当家的怪病,他嘴上说着心急如焚,却没有多少惶急之意,”白毅道,“此人的野心未免太过外露,称得上昭然若揭,实在是有些出奇。若不是被你抢了先,我看他就要自己对做大哥的动手了罢。”
“天下离乱已久,群雄并起,烽烟纵然漏过了这些深山乡野,野心和欲望可不会放过他们,”息衍将竹箫凑上嘴唇,冲着其中吹气,气流涌过竹管,带起沉沉的低吟,“不过,纵然是做个野心家,那个邬华也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
“哦?滥竽充数?听说你曾是天字第一号的野心家?”白毅回头,“由你这个行家说起,想来必有几分道理。”
息衍闻言,压着嗓子笑了几声,目光炯炯对着白毅:“我如今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