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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入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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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入寨
锁庭山。
三骑自大道上疾驰而来,当先两马上的骑手穿着板甲黑衣,头上裹着布巾,腰间各挎着一柄尖利的长刀,竟是晋北国南地驻军通用的形制,虽然比不上京畿守军武器的精锐,也足够惊人了。
这两人一边策马,一边不住地催促身后那一乘白马上一身白衣的骑手,一人道:“我说白先生,再快点,大当家等着呢!”
另一人大声道:“早说让白先生跟我将就骑一匹算了,就是不肯!”
“先生是瞧病的医生,是读书人,咱们是粗人,那能骑一匹马?就是骑个小娘们也不行啊!这话你有本事跟二当家说去!看他不叫人打断你的腿!”
而后两人一阵狂笑,随后又捡了道上常有的荤话来说,说得是你来我往,兴致高昂,若不是还要骑马,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倒像是真的如他们所说那样骑了秋叶城身段最妖娆的娇娘子在纵横驰骋。
正当他们说得兴起的时候,身边一袭白衣纵马一掠而过,好像是刮起了一阵风,很快将他们远远甩下。
“这……这不是挺快的嘛。”两人大惊,匆忙打马去追赶。
两人追赶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赶上了那位被他们请回来的“白先生”,这人正负手利于一座石壁前,打量着其上“天狼寨”三个大字,这几个字乍看去颇有气势,沿着比划涂了金粉,亮闪闪的非常惹眼。这块石壁中间以绝大的功夫切出一道石门,若不是周围还有些铁钉木楔镶嵌,几乎看不出痕迹,想来其中还有别的机关。
其中一个追来的汉子见他似乎看得出神,不由得意:“气派吧,这都是我们二当家的手笔。”
这位“白先生”自然是白毅,他闻言转身,对二人道:“哦?贵寨原来是二当家做主?”
说话的汉子突然噎住:“自然,自然是大当家做主!”
另一人觉出不对,拽了拽他,对白毅道:“白先生,咱们还是进寨吧,大当家等不得。”然后他用刀柄对着石门叩击三下,大声喊:“老奎,是栓虎,跟兄弟栓豹请大夫回来了。”
这两个粗豪汉子模样本就有些相似,听名字便更像是一对兄弟了。
一阵齿轮咬合响动的声音传出,让人不由牙酸,天狼寨石壁上的两方大石自左右缓缓洞开,露出黑幽幽犹如野兽巨口的山门,白毅跟着栓虎栓豹兄弟两人步入了石门。
锁庭山脉主峰上本来只有个锁庭寨。东陆二十年来战祸连绵,匪患频起,就连距离秋叶山城仅仅二百里的锁庭山一代也有大小十几拨的匪寨。其实这些所谓的土匪甚至多为上山避匪患的贫农,他们在战火中苦于马匪的肆虐侵扰,上山围寨最初也只是为了在这官府律令无法到达的深山里保护仅有的口粮,官军的铁蹄没工夫为他们主持公道,但久而久之,他们就从当初的受害者摇身一变而成了新的土匪,锄头犁耙换成了自己铸造的简陋刀剑,不时将刀尖对准别的可怜人,又催生出新的匪帮。他们人数虽然不少,但多为乌合之众,多年来一直未掀起大的风浪,故而忙着征战的雷千叶便也没有对这些人出手。这些从前安分守己的贫农在做了土匪之后依旧默默遵从着另一种卑劣可笑的安分守己。
锁庭寨便是这拨土匪寨子里最大的一个,当年建起这座山寨的头人最大的野心也不过是直接拿这座山脉的名字为自己的寨子命名。寨子里常年有着八九百号的人马,算上住在内寨的老弱,得有一千五百人,除了做刀口上的生意,大多的进项倒是来自寨子内外的几百亩土地,只是刚能管上个温饱。息衍之前的情报里对这个寨子的往事摸得清楚,不过如今,到手的情报里的锁庭寨已经变成天狼寨了,烈花弧也显然成了这个山寨严控的另一笔进项。
白毅看见金粉涂装的天狼寨大门内就是一座颤巍巍的小石碑,上面“锁庭寨”三个字已经年久斑驳。
前方是一条陡峭的石路,窄细的台阶上堆满了落叶,踩上去有些松软,只容两人并肩通过,栓虎和栓豹兄弟二人暗自站在客人身后,呈夹击之势,白毅脸上闪过一丝凝重,负手拾阶而上。
迎接白毅进寨的正是栓虎二人不停提及的那个“二当家”,这位二当家果然与一般的匪帮头子大为不同,此人其时站在一座竹造的大屋之前,着一身文士青衫,不带刀剑,只手里摇一把折扇,看起来大约三十岁,面白无须,五官端正,颇有外面有几分功名的乡绅子弟的派头。
栓虎对此人行礼:“二当家,医生来了。”
二当家一甩折扇,摊开扇面,白毅见到上面提了“允文允武”几个篆字。
这人说话也很是有礼:“既然是从外面请来的医生,想必医术一定极好,必能妙手回春,我寨中兄弟无礼,且容在下道一声得罪。”
白毅道:“不必。”
二当家道:“先生是明理之人,果然与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啊,那就先去客房歇息一晚,待养精蓄锐之后再为大当家诊治吧。”
白毅面上露出不耐,道:“白某闻听病人症状奇特,见猎心喜,还是先去瞧上一瞧。”
“真是医者仁心,在下佩服,栓虎。”
二当家被白毅拒绝,却也没有露出不快,向栓虎交代几句,让他引着白毅去竹屋内室为这寨中的大当家看病,白毅也没多看他一眼,静静跟着栓虎进了屋子。
是夜,天狼寨上灯火通明,由寨中的二当家主持,喜气洋洋的土匪们为庆祝大当家得遇神医而大肆宴饮。纵然如今临时当家的二当家颇具文士风度,也处处努力显出一些世家风范,但这土匪寨里的酒宴依旧是足够传统,无非是人多、酒多、肉多,东西管够,粗豪的汉子们簇拥在聚义的大厅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拿花样百出的荤段子和呜咽的少女们当下酒菜,个个喝得红光满面。
白毅与二当家并其他两人坐在左侧的长桌后,这两人一人是个秃头,少了半只耳朵,长相凶横,另一人是个瘦子,穿了件青布短打,不停往嘴里倒酒。右面的长桌后也坐了几人,倒是都面目端正,最上边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看着有几分慈祥,下首两人一人正在啃着一只猪脚,另一人穿了一身黑衣,正在埋头喝酒。这六人再加上上首最中一条空着的大椅并前面一方木桌,应当就是这土匪寨里头目们的专座了。
“大当家虽然经白先生妙手回春,但到底身体虚弱,不能亲自款待,便由在下领着兄弟们接待先生了,先生请。”二当家即使在这样的场合里依旧是手摇折扇,一手举着酒杯与众人宴饮,俨然一副世家公子的气派。
白毅将杯中酒水略沾了沾唇,却又拿开,对着这位二当家道:“既然是为白某举办的酒宴,白某便有话直说了,此时此景,未免乌烟瘴气了些。”
说着他向厅中混乱的人群里扫了一眼,堂下几个汉子已经剥了少女们的衣裳,周围乌糟糟笑成了一团,起哄声与口哨声此起彼伏。
二当家道:“先生言之有理。”
说毕,他站起身来,将一只酒碗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喝道:“够了!”
堂中猛然一静,只听二当家厉声道:“把那几个丢人现眼的拖出去家法处置,以后咱们寨中,更不许出现这种当众□□之事。”
对面桌上啃着猪脚的人一把将半个猪脚扔在桌上,站起来指着二当家道:“邬老二,你别以为大当家信你,你就能这么说话了,这寨子可还没姓邬!”
他身旁的老者将他拽了一把,笑着道:“老四,你坐下,自家兄弟,说什么浑话,就听二当家的,荤事还是要去房里办,免得污了人家的眼,咱们寨子如今可都仰仗着二当家呢。你们几个,还不按照二当家的意思办?”
众人互相看了看,却也纷纷道:“听二当家的。”于是便有人把那几个当众□□的土匪拽下去了。
但尚没安静多久,便听人道:“新来的大夫倒是个好心肠,只是你现在不让他们干,他们回屋了更会连本带利的干,咱们白先生就算今天能救几个,还能救得了以后吗?——咱们刀尖上讨饭吃的,就讲究个随心所欲,弟兄们说,是不是啊。”
堂下的土匪们立刻炸成了一堆,这个道“对啊!”,那个说“没错”,还有人拍桌子道“六当家说得好啊!”,也有人起哄嚷嚷着“就在这里干啊”,方才的寂静瞬间烟消云散,又闹哄哄乱成一团。
白毅的目光探过去,发现对面桌上第三人抬起头来,一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对着自己笑:“免贵姓息,承蒙大当家看得起我,刚被提拔了做六当家,我是个粗人,要是有什么得罪了二当家和白先生,趁早讨个饶啊。”
白毅面露不快:“随意。”
邬二当家也道:“息六,快给先生道歉。”
这息六当家站起来单手拱了拱,白毅看见他肩膀上趴着一只小白狗,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正兴冲冲地在息六当家递到它面前的酒碗里吃酒,大半个脑袋都要埋了进去。
他又冲白毅躬了躬身,肩膀上的小白狗几乎掉了下来,吓得它紧紧地扒拉在主人的衣服上,六当家大声说:“给先生道歉!”
堂下众人又笑成一团,白毅身边的二当家脸色有些难看。
白毅也不理对面那轻佻又粗豪的男人,伸出二指在桌上弹了数下,冰冷着一张脸继续静静喝酒。
这息六当家,自然是息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