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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乐游 ...

  •   章十四乐游

      白日里玩得太过放肆,两人自过了白水河后,又撒缰溜马一路跑进擎梁山脉向东延伸出的一处支脉山中去。眼看天将暮,另找投宿的地方已然不可能,两人难得放纵,便信马由缰任马儿到处乱走,好在这一座山岭并不算高,路也十分平缓,马儿驮着两人慢悠悠地走过大片的杨树和桦树密布的林子,沿途不时能看见野樵们放在路边的柴堆,再往上是在宛州从未见过的水杉树,黄绿的叶子排成羽毛状扎在枝条上,粗看去圆润可喜,细看去却是线条根根怒放,棱角分明。
      这片水杉树足有几十亩,即使在晋北也极为难得,树林边上蜿蜒着一条浅浅的小溪流,走近去看,可见溪水中鱼虾宛然,正可解决口腹之欲。穿过水杉林后,又是豁然开朗,山上的日光依旧很足,可见大片的高山草甸自天际绵延而来,让人油然升起天为穹庐地为被的感触。野草已经开始枯黄,扎堆的山芦苇在微风中左右摇摆,整齐如经过训练的军队。两匹马都很兴奋,它们摇头摆尾地驮着主人们冲进草丛中,东嚼一根草,西嚼一棵草,还撒起四蹄踢踏转圈儿,高兴得像是初入闹市的顽童。息衍亦是玩心大起,无论多大年纪的人,在这样纯粹的山野境地总是最能被唤起童趣,他将一棵山苇子偷偷插在白毅的头发里,又趁他不备一把拽了出来,把玩着那颗山苇子止不住笑。
      “做什么?”白毅是搞不清状况的,他不知道息衍为什么突然笑得像个傻子,他只是惊异于眼前的美景,心中升起了无数错过的遗憾,他想自己活了这么久,竟然没什么时间停下脚步,欣赏路边的风景。
      息衍只是笑,却不说话,他叼起烟杆准备吸上几口,刚取出火石却被白毅制止,秋草枯黄,他怕要是不小心引燃了山火,大杀风景不说,其中罪过也要不小。
      息衍想想也是,就忍住了,将烟杆重新插进腰里,纵马在这高山上的草场里跑了起来,他扯开嗓子放歌,词意粗犷,意气风发,正像是曾经南淮城里以一根烟杆弹拨箜篌的狂徒。
      白毅站在渐起的山风里,看着多年的老友在这片草地里纵情恣肆,秋风吹起他的外袍,遮住了从褡裢里刚爬出半个脑袋的小白狗,小白狗呜呜叫了两声,叫声也细细地散进风中去了。
      在这里过足了瘾,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两人又双双行到那片水杉林里去。方才走过这些地方也没忘了查看,水杉林中除了一侧的溪流,二百余步外的最边沿还有一块突出的鹰嘴石横在那里,周围足有方圆数十丈的空旷,大石下有着被石头压着的灰烬,想来打猎砍柴的农人们也曾再次休憩——两人今夜已经不准备下山,能有个正好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十足的满意。
      将马上所带的几条薄毯子取了一条来铺在地上,随后略略修整便相约去打猎,息衍自去河里叉鱼,白毅带着弓箭去林子里打些山鸡。息衍本是拿着静都去叉鱼,但想了想还是将剑重新挂在腰上,拎了把短刀去叉鱼,总算是没委屈了天驱的神器。然而纵是息衍杂学技巧几乎是无一不同,叉鱼这种技术活对他还是有些难度的,他撩起袍子卷了裤腿泡进凉水里,眼看着嬉闹的鱼群哗啦啦跑远,如此几次都是一无所获。
      “莫非是本将军杀气太重?”他摸了摸下巴,他屏气凝神,盯着不远处一条大鱼,而后他闪电般地蹿了过去,转身、折腰、挥袖、拔刀,将一套步战技法用得妙到毫巅。
      “不愁你不死!”息衍大喝一声,将战刀递了出去,他知道,这一刀必能穿过此鱼腮下半寸,将它一击致命。
      这条大鱼果然死了,息衍将死去的鱼从水里捞出来,默默凝神,鱼头上插了一枚箭,花梨木箭杆长达一尺九寸,正是息辕军中游击营的配备,眼下在这里却只有一个地方有——白毅的手上。
      息衍将鱼扔进水里,回头去看,正见大约百步外,白毅的手指刚从弓弦上离开,这位东陆无二的神射手脸上还是很冷,表情是一贯的一本正经,像是正在排兵布阵发令冲锋,哪里有半分在开玩笑的样子。
      息衍无奈地摇摇头,又盯上了下一条鱼,结果同样是在他满操胜券之时,突来的一支羽箭结果了他眼前猎物的性命,如是数次,息衍终于扔下战刀,指着不远处的白毅大笑出声:“白大将军,想不到追翼神射就是给你这么用的!”
      “彼此,”白毅的声音传来,“天下闻名的步战之术也是被你那么用的?”
      两人皆笑,笑这种突如而来的执拗和童趣。

      然而两人很快便为方才那些游戏遭了报应,白毅为了去射鱼,只打了一只山鸡,并且空长了一身彩羽,肉却很少,还不够一个大男人吃个半饱。那些打来的死鱼,除了第一头外,其他都被白毅射穿了胆囊,虽然息衍很用心地清洗了,仍旧挡不住苦味弥漫,两人又谁都不愿再去打渔,便只好就这么在火上烤了,涂了粗盐巴和一些椒末儿,吃起来依旧很苦,两人便猜拳论输赢,输了的就吃苦鱼肉。白毅到底也是稷宫执金吾里混出来的,有些事不爱做但也是懂的,最后输赢竟也将近是对半开,他自己吃了两条,余下的都扔给一直耷拉着耳朵的小白狗。这狗儿倒是不挑,吃得干干净净,又蹭过去管息衍讨吃的,息衍看它实在可怜,就扔了它一只干巴巴的山鸡翅膀。
      拉拉扯扯着吃完了就已经入夜,息衍擦干净了手,摸出一支竹箫,这是他在竹笆市里买的,想起来还没付人家钱。身边是空着的,白毅跑去溪水边洗漱还没回来,息衍暗暗鄙夷着老友数十年不改的讲究。又过了一会儿等不回人,他执了火把拿着竹箫去寻人,看见了白毅正立于数十步外的水杉林里,像是在抚摸着那两头蹭在一起的马儿,身影有些萧索。
      “咱们从前的那两匹马,你是知道的,墨雪和白秋练,感情也这样好,就算是好多年不见,见了也总往一块儿凑,”息衍走过去,将火把插在泥地里,也开始抚摸起马来,“我把它们埋一块了。那年听说你……没了后,白秋练从此不肯让人近身,只是日日哀鸣,谢子侯没办法,就托人秘密把白秋练送到我这里来。见到它的时候,好好一匹漂亮的白马,熬得瘦骨嶙峋,性子也变得极暴躁,见人就踢,我走到它身边,对它说‘别闹了,你是我俩买来的,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它才肯好好吃一口草料,墨雪走到它面前,去蹭它的头……”
      “不过白秋练还是没过半年就死了,墨雪也死在了第二年,再神骏的马,也往往活不过三十岁,它们跟我们那么久,都已经老了。”
      “多谢你。”白毅抚摸着白马的颈子,想起对现在的自己而言,只拥有着一个干巴巴的名字的白秋练,在当年是多么的凄惶。
      “来一曲吧,你过去喜欢这个。”息衍把箫管递到白毅手中。
      白毅抚摸着到手的竹箫,向前走了几步,临近溪水,将这熟悉的乐器对准了唇。在吹出几个有些喑哑的调子之后,宛转的箫声便回旋在旷野里,这声音低沉哀戚,如泣如诉,仿佛游子于寒夜独行于长街之上,面前巷桥交织,却不知胡为归路。
      “太悲戚了啊。”息衍叹道,然而白毅的箫管一向吹得很好,他本人也精于音律,忍不住驻足而听。
      此时山月初起,大半轮月亮晃悠悠地悬挂在水杉林上,这一片地方突然明亮起来,荒草上也洒了一层银霜,树影交错于溪水之畔,分不清是月下影,还是水中影。
      白毅看着静静站在面前的息衍,那管竹箫吹奏的调子慢慢拔高,从哀戚的溪水里跃起,爬过了月影交错的水杉林,渐渐哀声尽去,调转清刚。
      他们相对而立,一人吹箫,一人聆听,月色将两人照白了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乐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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