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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入骨相思终不悔,万劫不复误终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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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子时,漆黑的夜没有一点月光,未央宫里进出忙碌着宫人御医。
霍襄与姜语芙候在殿外,来往蹁跹的宫娥端着骇人的血水,那是她的血吗?霍襄死死的盯着金凤铜盆中的污秽,殿里寂静的只有她无尽的撕喊,那样的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和自己小产那日毫无分别。
姜语芙揉捏着手中的娟帕,木然的盯着一旁袅袅吐着香气的双耳瑞兽香炉,雾气氤氲,心思也跟着缥缈。
“回娘娘,听说是边关出了事,十万大军全军覆灭,连周将军都生死不明”急忙赶来回话的碧莹跪在地上小心的观察着霍襄的脸色
“啪”她手中的茶盏清脆的掉在了地上,霍襄拧着眉不耐烦的看向她,连忙起身施礼“嫔妾失态了”
霍襄白了她一眼,“你这就慌张了?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吗?”
她的心思已经全然听不进去霍襄的任何话,哽咽了眼泪,低声道“已经准备好了”
“好”她猛然起身,咬着牙眼里怒火与悲怆交杂“今日是难得的好机会,皇后啊,本宫选择今日做你的祭日你还满意?”
她立即跪倒在地,泪水涟涟,哀求着“皇后娘娘是真心待婕妤的,当年之事定是有误会的,还请娘娘三思啊”
她不忍,不忍去用自己救人的本事去害人。
霍襄越听越恨,急步走到她的面前,扬手一掌,力道之大,她爬在地上,嘴角渗出鲜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起本宫来了,若不是她,本宫怎么会失去孩子,你体会过那种痛苦吗?那种得到了又骤然失去的痛苦吗?”
她蹲下抓起她的散发,放肆的嘶吼着发泄着“她杀了本宫的孩子,本宫怎么能容忍她再生下陛下的孩子”她逼近她的面容,狠狠地咬着字眼,潋滟红妆在这无尽的夜里妖冶诡异。
她流着泪,征征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些年来,每当她想起丧子之痛,自己都会成为她发泄的玩具,辱骂厮打,她甚至连她身边的下人都不如,身上的疼痛再不能激起自己的眼泪,只是心里的痛再难以克制。
她癫狂的叩首,泣不成声“娘娘三思,娘娘三思”
霍襄起身,痴笑着,转而瞥向跪地的女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下不去手了?你别忘了,没有本宫你这辈子也别想给你爹翻案。”
她不听,依旧叩首,额角已经磕破,鲜血蜿蜒的顺着眼眸流淌,睁不开眼睛,她不能,她做不到杀死他的妹妹。
“你可以不从,本宫知道你不怕死,但你的母亲呢?她也不怕吗?”
她停下了动作,征然的双手扶低,额上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在眼前。
“你既然做了本宫的狗,就要做一条相诚的狗,否则就会成为丧家之犬”她轻蔑的声音带着不屑
慢慢闭阖了双目,无奈,只有如此“嫔妾遵命”
这两年多,她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霍襄答应过她除掉皇后就替她爹翻案,如今总算熬到了头,心里却如同有千百个又细又锋利的针头刺着,叫不得哭不得却疼痛入心,自己已经从那个纯良的女子变成了一个麻木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只是他如今已是九死一生,但愿来生洗净了这一生的罪恶再相逢吧。
周馥玉吃力的撑着身子,躺在床榻上的她似乎知晓了这个孩子会有危险,她的脸苍白的骇人,额上渗出层层冷汗,青葱的手紧抓着被衾,一旁的张太医眉毛拧作一团连连的摇着头,宫人都低声的哽咽着,这个孩子她怀的总是隐隐不安,虽然它在自己肚子里是那样的健康,她甚至可以听到咚咚的响声像极了孩子的心跳,宫中已经有三位皇子了,他一直说着想要个公主,本想着给他个惊喜,怎么会...
“出来了,出来了,”随着产婆的惊呼,一旁的宫人眼睛也亮了起来。
周馥玉松了口气,疲惫的撑着眼眸,忽然产婆睁大的瞳孔,惶恐的脸让人不安,她慌忙的跪下,抱着安静的孩子拼命的叩首“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小公主没气了”
如同五雷轰顶,她挣扎着要起身去抱那安静的孩子,却被宫人搀扶制止,“胡说...本宫的孩子好好的,怎么就没了气了”她强撑着身子,小腹和下身的剧痛让她的身子虚脱。
宫人不由分说的将孩子抱了出去,任她怎么呼叫也无济于事。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的流失,心里像是被抽空了似的痛,刘询,你究竟在哪?
“皇后娘娘别担心,卉儿姐姐已经去请陛下了,很快陛下就来了”一旁的宫人安慰着自己却哭的像个泪人。
卉儿被拦在了宣室殿外,守卫的侍卫说圣上在和魏大人邴大人议政,谁也不见。
三军出事了,遇上了大雪,生还者寥寥无几,连周文晟都至今下落不明,他疲惫的揉着额角,周文晟大他十五岁,他的剑法是他教的,兵书是他赠的,皇位也是他助的,一路走来他们是最真心的君臣也是最亲厚的兄弟,如今,他生死不明为君者必当以国事为重,休养生息重整三军,为弟者又必须立即起兵支援,如今可用之将只有霍氏一族,若把军权全部交霍氏,难免不会佣兵自重,到了那时候岂不是比匈奴更加麻烦。
明日霍山定会自荐领兵伐奴,如何应对?两方僵持不下,主战者是想着不能白白吃了这个亏,助长匈奴气焰,不战者也是觉得霍氏远比匈奴危险。
已经过了子时,刘询已经连着两夜未眠,如何决断?
“回禀陛下”阮清瑶责骂了守卫闯了进来,刘询有些不耐烦喝道“不是说了不让你们进来吗?”
阮清瑶立即跪下,顾不得一旁的大臣,低头道“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出事了”
语罢,他猛的起身,昏暗的灯火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是大步的迈下殿来“皇后怎么了?”
“娘娘她...血崩了”她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生怕此时的刘询已经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
他的身子僵住了,两条腿动弹不得。
两位大臣连忙恭身劝慰陛下节哀。
他回了神,顾不得魏相的呼唤,和前来搀扶的清瑶,大步的走向殿外,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害怕,也是在那一刻他体会到了害怕的感觉,她若离去,偌大的江山谁陪他携手。
“陛下”魏相愤然的叫住他“明日霍氏必然请荐,如何应对?陛下可有了主意”
刘询斜眸“此事等朕回来在议”
“陛下,离早朝只有三个时辰了。”
“那又如何?”他转身甩袖,怒吼道“你要朕弃皇后于不顾吗?”
魏相颤颤巍巍的跪下“那么陛下要弃江山于不顾吗?陛下是当真不爱江山爱美人吗?”
刘询征征的环视着宣室殿,这江山得来不易,更是自己一生的报复,他自嘲的笑了,魏相有些诧异。
“魏大人,这江山美人都是朕的,郑不会轻易的让给任何人”他笃定的看着魏相,语罢便甩袖而去。
他傲世天下,心比天高,江山是他的,美人也是她的,即使是天命要夺走她,也不可以。
周馥玉躺在床榻,挥退了所有宫人,殿外隐隐的抽泣声让她有些心烦,征然的看着梁上的月影纱,身子轻的没有一点力气,朝堂出了什么事,卉儿去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能把他请来,她怕,怕自己见不到他最后一眼,上次相见还是刚刚得知了她有孕的时候,他命人搬来了满院的牡丹,象征着她母仪天下的地位。
红色的广袖掀开纱幔,徐徐走来的女子潋滟红妆,华服逶迤,富贵异常。她来了,她知道她一定会来,就像她知道这个孩子的死一定与她有关。
“你满意了吗?”她目光征然,语气沉重的足以凝结空气。
她冷笑,一步一步的走来“还没有”她扬着下颚,垂眸府视“比起本宫承受的痛苦,你所受的还远远不够”
她兀自笑着,无奈的摇着头“本宫说过很多次了,你小产与本宫无关”
她猛然的愤怒,紧握着拳头逼近她的脸庞,扶在她的耳畔,狠狠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装吗?没有用了,陛下听不到了,你死也别想再看见他”
她的泪低落在她的脸颊,缓缓的起了身,厌恶的扶去。
“自你进宫以来,虽处处与我争抢,我却知道你是个纸老虎,没什么坏心思,本想着真心待你,却不想让你妒恨至此,竟不惜杀了我刚出生的孩子,你好狠...”微弱的气息强撑着说完,便是一阵猛咳。
眼里的泪夺眶而出,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快慰的泪,大仇得报是幸福的泪,她说的不是真的,就是她杀害了她的孩子“你休想再用花言巧语哄骗本宫。”
周馥玉不再理会,闭阖了双目,不能再跟她废话了,她还要存着力气等他来。
“你在等他吗?你以为你这辈子还能在见到他吗?不可能,本宫就要让你临死也见不到他最后一面”霍襄看着她字字清楚的说着,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恨不得立刻结束了这个女子。
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慌乱的抓住她的手“求你了,求你了,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她哀求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无情的甩开她的手“不可能”
绝望的双手搭落在被衾上,此时已经是筋疲力尽,连睁眼都觉得吃力,冥冥中走来的男子一袭白衣,俊郎非凡,冲着她笑的暖入人心。她知道是幻境,拼命的想要抗拒想要睁眼去等待真实,却抵不过死神的拉扯。
苍天啊我想要的不多,不过是多给我半个时辰让我可以跟他好好的道别,平日里做的诸多善事,竟换不来半个时辰的寿命吗?
刘询,于你而言,江山的确是重于一切吗?
再无可留恋,任由双眸轻轻闭阖再不睁开的可能,身上与心里的剧痛也一并带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