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未央之汉宣帝传奇》萧茼

26、入骨相思终不悔，万劫不复误终身（六）

　　他终究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僵硬的双腿如同千金重，每一步都走的艰难，黑压压的宫人嫔妃跪地抽泣，太医们也哆嗦着身子拧着眉听候发落，她眼角的泪还没有干，泪痕布满面容，她走的该是多痛苦，绝代容颜安静的再无波澜，颤抖的手紧握住她已经冰冷的手蹲坐在床榻前。
　　懊悔，愤怒，悲怆交杂的痛苦让他意志也混乱了，拼命的揉搓着她的手。
　　“怎么手这样冷，定是冻着了”他自顾自的呢喃着“来人，快去加些碳火”一边唤来宫人，一边将被子盖好。
　　“陛下节哀，皇后娘娘去了”阮清瑶不忍他这般沉沦在虚幻里，跪在地上含泪劝道。
　　“放肆”他大怒“皇后只不过是病了，你们这群庸医竟治不好她”他回身，噙着泪的眸子无尽的悲伤与愤怒。
　　一众御医纷纷叩首请罪“微臣无能，陛下恕罪”刘询无奈的转身，淡淡的说“全部斩首”
　　震惊声求饶声连连的叩首声交杂在悲伤凝重的空气里，阮清瑶知道他是真的愤怒了以至于失去了理智，却不得不冒死进荐“回禀陛下，皇后娘娘一向仁善，定然不希望陛下为了她大开杀戒呀”
　　“住口”他喝道“救不了皇后他们有什么脸活着，你要是再劝，就和他们同罪”
　　纵然他是天子，却斗不过命运，他傲世天下，自认为没有敢与之争锋，却不想输给了命运，上天夺走了他必生所爱，他也要报复给上天，用太医院给她陪葬。

　　霍襄凛然的站立在众宫人之中，不跪不泣，看着刘询抱着她的尸体自嘲的笑了，周馥玉你赢了，你用你的死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你，这个自己恨毒了的女子终于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她悄然告退，一个人走在昭阳宫的路上。
　　从来都不知道，一个人的夜竟然这样的黑，这样的冷，罢了，斗了一世，今日权当送你了，这是最痛快的时刻，心里的恨还隐隐作痛，孩子，母亲给你报了仇，却不知为何总想要流泪。
　　模糊了的视线总能浮现往日里那个绝美温柔的女子。
　　“有心叫你一声妹妹，只怕委屈了娘娘”
　　“不为别的，只为你怀着我夫君的孩子”
　　“自你入宫以来，本想着真心待你，却不想让你妒恨至此”
　　她冷笑，笑的凄惨悲凉，“本宫才不会伤心，你是罪有应得”她愤恨的嘶吼，消散了眼前的幻象，却让泪水夺眶而出。
　　她无法忘记宫人通传她再次有孕的时候心里的恨。
　　一根一根的将酸黄瓜塞进嘴里，胃里的酸呕难忍，为什么自己日日吃个难以下咽的酸黄瓜都无法怀上孩子，却听到了她再次有孕的消息，痴笑着艰难的咽下，摔碎了著碗，掀翻了桌案，摔碎了花瓶也难消心头之恨，呵斥着宫人，甚至打骂有位份的姜语芙。
　　她恨，凭什么她害死了她的孩子，却还可以怀上孩子，她看到陛下欣喜若狂的向未央宫走去，想要挥手的手悬在了半空，就是那一刻，她下定决心绝不能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她要让她承受超过她百倍的痛苦。
　　姜语芙精通医理，她答应只要事成之后帮她爹翻案就助她除掉皇后，皇后临产那日她亲自看着姜语芙将那份致命的药粉撒在了皇后的顺产汤里，白色的粉末溶于棕色的汤药就好像溶在皇后的血液里，她笑的放肆。
　　终于，她终于要死了，终于没有人再能割分他的宠爱，终于给死去的孩子报了仇，她不哭，装也装不出来，她要笑，要放声大笑。

　　皇后的葬礼办的风光无限，举国服丧三个月，圣上追封其为恭哀皇后，下葬南园，恭哀皇后，可见他一生都是要伴着这份哀伤了。
　　漫天飞舞的纸钱与飘动的百灵将整个汉宫笼罩在无尽的哀痛之中，皇后仁德广施善心，各宫的宫人都真心的哭泣服丧，小刘奭今年只有三岁，小小的身影着着白袍凛然的站在送丧的最前头，一旁的卉儿已经哭成了泪人，阮清瑶是负责此次入葬的统领，手持偃月宝剑，一袭白袍，淡然的神情藏着莫大的哀伤。

　　刘询日日待在在未央宫里，再不理朝政，醉倒在虚幻酒池里，萎靡不振。霍襄几次请旨要见他，都被拒之门外。
　　挥退了殿外的侍卫，徐徐走入殿内，那个桀骜的王者此时更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依靠着屏风坐在冰凉的地上，一坛烈酒倾入喉中。
　　“出去”他喝道，眸子里漂浮着的懊悔与自责让他无法清醒的去接受她的死亡。
　　“陛下这样就会好受一点吗？”她第一次违抗他的命令，徐徐的走了过去。
　　“朕让你出去”他猛的抓起桌案上的宝剑，拔鞘指向走来的女子，飞扬的眉依旧有着独有的霸气。
　　她没有止住脚步，逼近了他的剑，直视着他深邃摸不到底的眸子“杀了奴婢会让陛下清醒吗？”一点一点的逼近，剑锋轻轻刺破她的脖颈，渗出一丝鲜血蜿蜒流下“或许不会，陛下杀了整个太医院都没有清醒”她戏谑的说着，激怒着这个拥有无尚皇权的男人。
　　他直视着她凛然的眸子，这样坚毅的目光那么熟悉，是自己从来不曾休息过这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他狐疑的眯缝着眼眸“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是记起来了吗？那个轻易夺了她心思的夜晚，看不清楚容颜的男子，曾在心里无数次幻想过他的样子，必定是个英气逼人的男子，从此阳武侯的名字深深的印在了心里，后来，他做了皇帝，成为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那日，漫天飞雪的石渠阁他剑眉飞扬，眸若皓月，英气隽逸，从此，心里勾勒的男子在他出现的那一刻都变得平凡无奇。
　　淡然的笑了，“奴婢身份卑微，承蒙陛下提拔才有了机会一睹天颜”
　　果然，他还是不记得了。
　　缓缓的收起了宝剑，随手丢在了地上，冷冷道“你去找御医看看吧”
　　她浅笑，与他一同坐在了玄木地榻上，定定的看着他将烈酒倾倒在喉，低哑的笑着，似乎是无尽的哀愁都能溶在这烈酒中咽入腹中。
　　“奴婢五岁的时候娘亲就因为没钱医病去世了，那个时候奴婢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同乡的姨娘就告诉奴婢，娘亲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更好的生活，逝者往已，活着的人应该更好的活着...”她自顾自的说着，不知道他听不听的进去
　　“皇后娘娘是奴婢见过最美最好的人她定是去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而陛下肩负着万民，您可以悲伤却不可以萎靡，可以伤痛却不可以堕落，陛下是天，天不能蹋”她笃定的看着他的侧目，也许这一生能与他如此说话只有这一天了。
　　他转眸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半响，自嘲的笑了“朕活了二十年都是为了江山为了万民，以至于为了江山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朕要这江山何用？”
　　他赤红的眸子里落寞的让人心疼，此刻的他该是多么痛不欲生，刚刚出生的女儿和妻子一同离去，于他而言，周馥玉已经与他融于血肉，十六年的相伴，是挚爱也是亲人，多少年来，无论他走到哪回头都是她煦暖温柔的笑，她是那样无畏的爱着他，甚至没有为自己想过一分一毫，以至于他习惯了这种爱，习惯了她无休止的原谅，他宠幸了霍襄，与她有了孩子，甚至有些喜欢她，都从未真正的愧疚过，他以为她总是会原谅的，直到她的离开，是想用自己的命让他去懊悔一生吗？
　　“陛下就是舍弃了江山万民，皇后娘娘也回不来了，大丈夫胸怀天下，陛下壮志未踌，岂能沉溺在儿女情长，如此，皇后娘娘就会心安了吗？娘娘一生都是为了陛下，您想让她在天上也为了陛下劳神费心吗？”昏暗的灯光下，眼泪奔涌而出，为了那可怜的皇后，也为了眼前落寞的皇帝。
　　良久不言，这样放肆的言语，他应该苛责的，却无力，只是垂眸盯着脚下的木砖，那是她踏过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还存留着她的气息，人怎么就不在了。
　　“你放心吧，郑不会让她再为了郑伤心了，永远不会”他淡淡的说着。

　　摇曳的灯盏照耀着他隽逸的侧脸，褪去了王者的霸气，那样的温润儒雅，很想伸手扶起他额前的乱发，很想伸手去给他一点温暖，却无力，卑微的身份能有这样说话的机会已经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哪里还能苛求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