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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寂之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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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姬啊。”就在她们相顾无言之时,一位年长的侍女躬身而入,也是双目低垂,完全不正视面前的辉夜姬,恭恭敬敬禀报道:“有一队西方神祗途径我永寂之海,特献十丈珊瑚树一百棵,红宝石绿宝石翡翠水晶各十箱,宝钻猫眼金珠银饰不计其数,请求神姬给予方便,允其通行。”
辉夜姬自从数千年前诞生起到现在,便受领“新月之神”的头衔,与她对应的另一位神祗是月读尊,掌控除新月之外的一切权柄。月读尊的宫殿在夜原,她常年理政,兵甲随身,而辉夜姬的新月宫殿便在永寂之海,自从多年前的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战役过后,她就卸了甲,养尊处优得简直不像那个能让邪魔恶鬼闻声胆颤的神姬。
但是她在永寂之海里苦守新月宫殿多年,倒也不是什么都不做的真正清闲散人。光是镇守永寂之海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神祗连连摆手、叫苦连天了。除非身为此处主人的她同意,并且亲手给予用新月的光辉做成的长明灯,否则无人能够在永寂之海穿行。
那可是隔绝新月宫殿与人界的浩瀚星海,炽之星三千六百,冰之星三千六百,焰火流星与寒芒彗星各七万二千,其余大大小小星辰不知凡几,更有星尘遍布其中,十步之内方得视人形十步之内定会迷失其中,就算是神灵,也要对这片布满星辰、杀机四伏的星海退避三舍。
“那些神灵是什么人?”辉夜姬问道:“可有月读尊君和天照大御神的手谕?”
“有的。”侍女从袖中掏出那两位至高神的手谕,但是辉夜姬只是懒散地瞥了一眼便再也没有要继续过问的意图了。侍女想起了那位将东西递交给她的神灵,思忖再三方斟酌着开口:
“神姬,西方的‘至美’之神,丰收女神,爱情女神,海洋之神阿弗洛狄忒前来拜访,并且给您带来了这个……”
她还没说完呢,就见辉夜姬将手伸到她们的面前,缓缓竖起,比了个“停”的手势。上一刻她未尽的话语还在这过分空旷、过分寂寥的宫殿里扩散出回音,下一刻,一封书信便凭空出现,落在了她的面前。
“看看,看看。”辉夜姬轻笑了出声,翠绿的眼中波光流转,带着着绝美的、多情的、充满思念的笑容温柔地说着冰冷的话语,就好像她即将要面对的,既是她稀世的爱人,又是她经年的死敌:
“我终于等到了我的稀客。”
那封信笺十分清雅,是放在铺满了辉夜姬最喜欢的竹叶的盒盖上送来的,熏香典雅而悠长,闻来似乎与她的宫殿中焚烧着的龙涎香一模一样。信上还附了一缕新月清晖,雪白柔软的信纸上,浓淡交错的字迹十分美丽,笔法极尽风流潇洒。
辉夜姬看都不看地就将那封信连同盒子都一起丢在了旁边,叹息一声喃喃自语:
“这可真是太巧了。”
“神姬?”那位侍女久久没有得到回音,便大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既然他们手持天照大御神与月读尊的手谕,又献上了足够的礼物,还有您的那一位熟人,西方的‘至美’女神阿弗洛狄忒的请求,我们是否应该给予长明灯,准许他们通行?”
辉夜姬懒懒地挥了挥手,拒绝的意味很是明显:“这些东西好是好,可未免过分中规中矩。月读尊君就要来啦,以防事出突然,我才不要让他们借路我的永寂之海。来啊,去问问产火灵神今日有无空闲,我要新做一套黄金的首饰。”
年幼的侍女领命即将出门前才堪堪反应过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神姬,如果我也离开了,那么可就没有人能够近身服侍您了呀?”
“去吧,好姑娘。”辉夜姬伸出手,在空中虚推了一把,她就感觉到一股明显的、柔和而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送出了门,带着她不听使唤了的双脚一路跌跌撞撞来到了金车的旁边。
这样,宫殿里就只剩下她和另一位侍女了。
“你们这一批人,都是什么时候来的?”辉夜姬把玩着妆匣里的累丝金凤簪,百无聊赖地将那金灿灿的长簪别在发髻里,又抽下来扔了出去,似乎对这精致贵重的东西很不满意: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记不清了,眼下整座宫殿里,除了我,就只剩你们两人了?”
“是的,辉夜姬啊,我们的月亮公主。”年长的侍女回答她:
“我们这一批侍女,自从来到永寂之海、新月宫殿之后,年龄渐长的已经被送回了家乡,月读尊又没有送来新人,因此眼下在新月宫殿里陪伴您的,便只有我们两人了。”
“哎,我说为什么感觉最近宫殿里越来越冷清了呢。”辉夜姬轻声叹息:“我是发过誓要守在这里的,你们又何苦来哉?月读尊君许诺给了你们什么东西,我今日便照数补给你们,你带着那姑娘和我的长明灯……且回去罢。”
侍女鼓起勇气往地面上看了看。因为神灵们是不能说谎的,一说谎,她们便会流下连绵的血泪,因而在看到地面光洁如初、并没有一丝血迹的时候,她的心里既有着能够提前回去、不必在这寂寥清冷的宫殿里继续虚耗年华的欣喜,更是对辉夜姬有着留恋与关心之情:
“神姬啊,如果我们真的走了……这座宫殿里,可就只剩您一个人了。”
“没有人能够与您交谈,没有人能够分担您的喜悦与哀愁,更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时刻为您分忧啊。”
“我知道。”辉夜姬看着窗外墨蓝的、偶有星辰划过的夜空,轻声道:
“可是如果你们都留在这里,也只不过是……”
“虚耗时光罢了。”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辉夜姬问道:“阿弗洛狄忒给我带了礼物么?”
“是的,神姬。”侍女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放在桌上,慢慢地推开了盒盖:
“她说多年未见,献此薄礼,并让我将这一句原话如样禀报。”
“‘辉夜姬啊,你好狠的心。这么多年来,你就从来不肯涉足奥林匹斯山半步么?连同我们曾经的誓约,连同那些年里互相陪伴过的情分,都抵不上一个月读尊?’”在提到另一位至高的神灵的时候,侍女的声音颤了颤,好容易才把这一句涉及了太多神灵间秘事的话说完:
“‘我此次携我的祝福前来,请你见我一面罢!’”
“这让我说什么好呢。”辉夜姬哑然失笑:“我当年可是向月读尊君发过誓的,‘若无要事,绝对不会离开永寂之海半步’。也许是上次来的时候,我忘了告诉她了罢——”
她的话语,在那个盒子被打开的一瞬间便终止了。
那是何等青翠、水波般流动而明亮的绿啊!侍女缓慢打开的动作不是故弄玄虚,而是这葱茏明媚的绿意实在太过耀眼,太过璀璨,若直接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就算是神的眼睛也会被晃到的。
一整套首饰静静躺在黑色天鹅绒的盒底,额冠上镶有十二颗拇指大小、颗颗均等的祖母绿,秘银铸造的孔雀尾翎戒托上,光滑的绿意隐在碎钻的光芒里,鸽蛋大小的、缠绕着丝丝水纹的宝石在项链正中,莹莹的水滴状光芒衬托在耳侧。
在这样的光辉衬托之下,辉夜姬本就碧绿的眼睛更绿了,像黑夜中蓦然燃起的两簇磷火:
“我知道这个,这是西方神界中颇具盛名的铸造之神赫淮斯托斯在数千年前打造的‘阿弗洛狄忒的祝福’。凡是拥有它的人,都能够在‘至美’之神阿弗洛狄忒的庇佑之下度过完满的一生,自从佩戴上它的那一刻起,疾病和战乱便永远无法将它的主人侵袭,直至无可抗拒的死亡将她们分离。”
侍女真心实意地对她的博学多识发出了赞叹:“您不愧是辉夜姬,学识如此深厚,见识相当了得。”
辉夜姬失笑:“请不要过分盛誉于我。只不过……五千年前我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幼年神姬时,就已在各种图鉴里见过它、久仰它端庄华美的威仪与巧夺天工的美丽了,因此……”
她纤长的、洁白的手指轻轻挑起项链,将它佩戴在自己的颈侧,那一抹薄凉的温度在碰到她肌肤上的时候,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悠长的、怅惘的叹息:
“当年我还寄居在夜原的时候,便向月读尊君发出了请求,想亲眼目睹一下‘阿弗洛狄忒的祝福’的美貌。月读尊君为我前去西方诸神的奥林匹斯山上,向‘至美’女神发出了‘暂借一观’的请求,可正好那时阿弗洛狄忒不在,月读尊君又不能长久离开夜原,只得匆匆而返。而这也是月读尊君答应过我、却又未能完成的极为少数的事件之一了,因此我才对它的印象比较深刻一点。”
“这么一想……月读尊君对我可算是顶顶好的了,就算是天照大御神看护他的胞妹月读尊君,就算是西方的诸神之王宙斯对待他那成群的儿女,都没有月读尊君对我的好半分。”
她的声音有些哑,突然对着侍女问道:
“你说什么算是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