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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陈年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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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来得是如此突然,侍女完全琢磨不透辉夜姬的用意,只能小心斟酌着回答她:“神姬啊,在来到永寂之海之前,我也只是个不更事的少女,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从来都只有耳闻,而未曾经历。我在新月宫殿陪伴了您这么多年,除了月读尊君,也从来未曾见过外人,您如果要问我这个问题的话,我也只能用我仅有的、浅薄的学识来冒昧地回答您了。”
辉夜姬懒懒散散地抬了抬手:“但说无妨。”
“在我们的家乡,有着这样的传说。”侍女想了想,便将雪女的故事娓娓道来:
“都说如果在深夜里于雪山之上行走,便会碰到名为‘雪女’的妖怪,她们有着雪白而没有血色的肌肤和淡蓝色的长发,穿着半透明的和服游走在雪中,看上去很是绝美动人,但是如果有旅人碰上她们的话,便会被活活冻死,就算是运气好的,也不过是被她们掳走,藏在冰窟里永远地冰冻起来罢了。”
“但是曾经有这样一位年轻人,他的名字是三野,在遇到雪女之后仍然活了下来。在某一个大雪封山、无法回家的晚上,他被困在林间小屋里,只能靠着一点点微末的火苗来汲取暖意。到了后半夜,风雪越来越急,天色也越来越伸手不见五指,就在那堆小小的炉火熄灭了的一瞬间,他看到一位肤色雪白的美人向他飘了过来。”
“他心知自己这是遇见雪女了,因此便十分害怕,苦苦哀求着面前的妖怪能够饶他一命。他说,‘杀了我不要紧,可是我的家里还有老母亲啊,如果我死了,能否请您代为照顾她呢?’那雪女被他的哀求打动了,因此便不杀他,但是却给予了他最为严厉的警告——”
“‘你明天一早便可以下山,不要回头看,也不准留下什么记号。回到家中之后,不准对任何人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否则的话,我便要取你性命了’。”
“因此次日三野便遵照雪女的吩咐下了山,回到家中之后,也对今晚的事情闭口不谈。数年后他娶了一位极为美丽的妻子,妻子还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了几十年,等到他们都白发苍苍了,他才觉得这件事应该可以说出去了,便把那一晚的情况告诉了妻子。他的妻子勃然变色,对他恶狠狠地、一字一句地开口:‘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的!’”
“原来他的妻子正是雪女。三野心知自己破坏约定在先,便双目一闭但求一死,可是许久之后他战战兢兢地睁开眼,发现妻子和孩子全都消失了,但是自己还活着。他想起了这么多年来和雪女度过的愉快的时光,十分后悔,便终日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死去了。而在他死的那一天,明明是初秋,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却气温骤降,雪花纷飞,人们隐约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徘徊在他的尸首前,身边还跟着他们的孩子。”
“人们都说,雪女这是爱上他了,因此才不杀他。我的家乡在扶桑国,这是我们的传说,而在与扶桑国一衣带水的日落之国精于歌赋之道,有这样一句诗,说的是‘多情总被无情苦,深情反被薄情误’,大概人世间种种不圆满的爱情,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辉夜姬看着手上的戒指,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那圆满的呢?”
“如果您说的是别的事情的话,大到战争,小到做生意,都有一个圆满。战争的圆满无非就是兵不血刃、双方求和,做生意的圆满无非就是两两获利、取长补短。”侍女一躬身,笑道:
“然而爱情这种东西啊,它善变又忠贞,多疑又信任,能够让天底下最薄情的男子一瞬间化作苦求不得的心碎之人,也能够让九大洲里最薄凉的女子从此束发明智、坚守终身。在您这样永生的神灵眼里,所有的爱情都完全算不上圆满。”
辉夜姬对她的话语不置可否,只是抚摸着自己刚刚佩戴在发间的额冠轻笑道:
“好姑娘,你说的太好了,只是有一点你搞错了,我们并非永生。”
“说了这么久,月读尊的车驾应该已经到了吧?你去告诉阿弗洛狄忒,我今日不能见她,然后将月读尊引来,你便和你的那位同伴一起执灯离去吧。”她轻轻抚摸着侍女的发心,声音柔软又悲伤:
“我当年明明告诉过月读尊君的……”
“我守在这里,一点也不会感到委屈,她又何必耽误你们这些孩子的青春年华呢?”
——方伊邪纳岐命洗御左目,所生之神,天照大御神,次洁右御目时,现月读命。是取御颈上勾玉所串之颈珠,振摇令鸣而赐于天照大御神,并诏:“汝命者,所治高天原矣”,故号其御颈珠名,御仓板举之神。
——其次,诏月读命:“汝命者,所治夜之食原也”。依言而赐夜原而治,号“月读尊”。
辉夜姬多年前尚是新生神祗之时,因有同源于月亮的缘故,需要与另一位已经成年了的神祗月读尊分享本源之力,因此别的神祗甫一诞生,便可以迎风而长,或挽弓搭箭,征战四方,或亭亭玉立,容色倾国,只有她与众不同。
当她在新月的第一缕光辉照耀之下诞生的时候,月读尊因为同样也是月亮的神祗,便第一时间感受到了,进而通知了天照大御神,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他们的同胞又不同胞的小妹妹,是继月读尊之后又一位能够号令月亮的新生神祗,若假以时日,她便可以与月读尊平起平坐,甚至能够跻身于三大神灵的行列。
结果这两位至高神赶到之后完全傻眼了:因着力量不足,这一位新生的神祗始终都是个粉嫩嫩的小团子,完全没有之前那些神灵见风就长的迹象,这可让完全没有看护这个年纪的新生神祗经验的两位至高神慌了手脚。天照大御神将衣袍扯下,试图抱起这个过分幼小的新生神祗,可是她在那充斥着天照之力的衣物一靠近的时候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能倒过气去、到黄泉之门那里报道一样。
月读尊便解下了自己的大氅,将她轻轻抱在了怀里。那洁净充盈的月光之力一碰到辉夜姬,她就停止了哭声,进而在那个过分简陋的襁褓里对着月读尊、夜原之主、黄泉门下的那些恶鬼闻名胆颤的女神露出一个柔软的、单纯的笑意来。
天照大御神当场便拍板决定:“吾妹,这名新生的神姬便交付与你了。”
月读尊的神情冷冷淡淡的,就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然而那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太久都没有与人交谈过的表现,她已经很难展示出自己的情感了,因此便点了点头:
“喏。”
从此,辉夜姬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借居在夜原。这样她既能够分享到月读尊的月亮之力,也能够与成年的神祗共享香火,两两助力得以她的成长更为安全和迅捷,更能够向这位三大至高神之一的月读尊学习很多东西,她的成长条件便立刻从“先天不足”变成了“人人称羡”。
可是这完全不够。如果她始终没有自己的传说,那便永远都不会有单独供奉给“辉夜姬”的香火,因此辉夜姬永远都不是“新月之神”,也就永远不能成为真正的神祗,在面对着那些成年神祗的时候,就永远要比他们矮上一头。
但是她那时还只是个小姑娘,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月读尊回来了,能跟她一起玩,还给了她一个抱抱,想要让她在这么没心机的时候给自己造出个“传说”来,还不如指望天照大御神每天巡视的时候从西边先出来了比较容易一点。
但是月读尊君对这位与自己同源的小神祗可谓是仁至义尽,她甚至专门化作凡人去到凡间,给辉夜姬编了个竹取物语的传说出来,好让她的名声传遍八大洲,借助人类的传说来积攒信仰之力,虽然见效慢,但是效果奇佳。
因此后来,人间关于她的传说愈发繁盛,独属于辉夜姬、并非是“月亮之神”的信仰之力蓬勃生长,这让辉夜姬很快就拥有了成年的身体,她的力量也开始逐渐补足,几乎就在短短的十多年后,保持了数百年的小小的、粉团子外表的小神姬便长成了一颦一笑里都是绝代风华的月亮公主。当她用那纤长的手指挽着自己的头发,对你轻轻一笑的时候,你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三魂七魄已不知道哪儿去了。
天上地下、东陆西海所有的神灵都赞誉她:
“这真是能被称为‘神之颜’的绝代容貌啊!”
她既然已经长成了成年的神祗,便理应从夜原离开了,为此,身为夜原之主的月读尊甚至百忙中拨冗前来询问辉夜姬,是否需要她帮忙操办酒席,以庆贺辉夜姬已成长为上神,可自立殿堂,独享香火供奉。
那场万众翘首以待的宴席并未如约举办。辉夜姬首次在月读尊面前展现出了强硬的一面:
“我不要离开夜原!月读尊君啊,就请让我在这里滞留一段时间罢,求您了!”
月读尊也没把她的拒绝当回事,毕竟在过分年长、几乎与天地同寿的月读尊眼里,辉夜姬不管现在已经多大了,不管她当下是如何的风华绝代、令人心折,她在月读尊的眼里也依旧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便微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至此,辉夜姬仍然借居夜原,月读尊也划了三分之一的宫殿予她,两人相敬如宾,可谓是十分客气了,自那之后便再也无事发生,直至有一天,新来的、尚未成为半神的夜原侍女莽莽撞撞地推开了竹篱,在幽幽修篁里与白衣披发、不妆不饰的辉夜姬四目相对——
尚为人类的女孩,便被神祗咄咄逼人的神之容光、和那就算在诸神之中也艳极无两的颜色,刺伤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