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
-
第七章 雅苑
别院的日子甚为悠闲,宁王持重,不好酒色,不喜喧闹,只爱读书,间或也会抚琴作画,生活闲适平静。但挽宁知道,他纵然十分用功,却绝不是个书痴,更加不是在过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这一点,只要从他明亮的眼眸就可看出,那怎么会是一双淡泊的眼睛呢?
别院景致的中心是一座重檐尖顶的方亭,院子里所有的路都在此处汇集,建造精巧可爱,六角玲珑,一面临溪,一面紧挨宽阔空地,四周花木假山环绕,亭上摆放着斑竹躺椅和小几。然而这孤单的亭子却没有提名,只在旁边生着一簇葱荣的红蔻为伴。
晌午艳阳灼灼,热浪袭人,彤儿站在亭前含苞待放的红蔻前,手中捧着插着花枝的花囊。
挽宁从旁边小路上走来,见了她便唤了一声。谁知彤儿受惊,手一颤,咔嚓一声,一支艳红如血的红蔻掉落在地。她顿时十分懊恼“有什么事?呐,现在剪坏了!”
那株红蔻开得十分妖冶,紫色枝干,深绿叶片,花朵是种极为阴暗的红色,到花心处竟然好像红成了黑。挽宁走过来看了看,不以为意,只笑道“这花朵太艳丽,和你手里的不配,王爷一定不会喜欢。”
“才不是!满园子的花里王爷最喜欢的就是这一株,有时候亲自侍弄!你瞧,都不知道长了几年,竟然有人这么高。哎呀……如今浪费了一枝,王爷要心疼好久呢!”
“嗯?”挽宁十分奇怪地望着茂盛妖艳的红蔻。
这并不符合他的性情呀。
彤儿想了想,反而将那株红蔻塞进挽宁手中“剪坏了你留着吧,不要让他知道。我得赶紧回去,否则这些也要被太阳晒蔫。”说完,她便快步离开。
挽宁目送彤儿走远,低头嗅了嗅红蔻的花苞,花无香,但闻后让人微晕困倦。晌午本就困乏,她并没有在意,信步走入凉亭坐在躺椅上,可没一会儿竟无法支撑,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夏风像柔柔的手,轻抚人……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很长时间,也许刚刚交睫,但一直吹拂的柔风却让人格外舒服。挽宁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琴声,她蓦地惊醒,睁开眼睛。
亭子还是原来的亭子,躺椅也是原来的躺椅。挽宁躺在躺椅上,凉亭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抚琴的女子。那女子背向她,正专心致志地弹着面前的古琴,身影纤柔,长发高盘,云鬓堆叠,珠翠为饰,所穿的二色金绣纱裙随风飘摇,格外美丽。虽然态度认真,可琴音却生涩不堪,显然不谙音律,或者刚刚学习。
挽宁呆了半晌,想不出这是谁,而那女子也似乎浑然不觉身后的人已经醒来。
“唔——请问你……”她只好轻声询问。
这时,女子忽地停止弹奏并站起身。可吸引她注意的并不是身后的挽宁,而是亭子外的来人,她倒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任何话般地快步向外而去。
挽宁不禁疑惑,眼光随她来到亭外,顿时大惊,嘭地从躺椅上站起。
原来那妇人是走出去迎人的,所迎的竟然是宁王。
王爷怎么突然来了?糟糕!要是被看到在此午睡……
挽宁心底暗自懊恼,噘嘴垂手立在一边。
可她又不禁好奇地偷偷看去。
那女子原本急切地迎上前,但到了近处,却又站住身形,羞涩地低下头,口中道“你回来了。”
佑霆自远处大步走来,身上的软银丝绣石青色薄衫随风揿动,身姿仿若流动一般,面如冠玉,眸若点星。
夏花之绚烂亦不能与之争辉。
这走来的人……这走来的人何其明亮耀眼、使人炫目!竟与、竟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挽宁心底里不禁打结,然而更惊讶的却还在后头。
佑霆远远地便向那女子伸出手,面上有柔和的笑,眼中有宠溺的目光,他甚至牵起她的手,并肩而行。
挽宁猛甩甩头,不敢相信他可以流露出和煦如风的动人笑容,不禁盯着眼前的佑霆看了又看,明明就是他,为何却十分不同?想着想着,自然而然转而望向与他携臂而行的女子。女子也已转过身,面容极其秀丽可爱,细眉水目,举止柔媚,即使是微微地笑,也会露出一双迷人的酒窝。
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难道因为对着这个女人,王爷才会变了个人似的?
挽宁迷惑极了,但很快思及自己的处境,便想倒两杯茶放好,说不定以王爷此时的好心情就不会,也无暇追究睡在亭中的失礼了。可是,让人吃惊的是挽宁竟拿不起石桌上的茶壶,双手从茶壶之中一穿而过,好似入了虚空!她一惊,嚯地转头。
果然,刚刚醒来时所躺的藤椅不见了。
这是……被灵法所编织的梦境,过去的投影。
谁呢?或者说,是什么东西……编织了这样的梦境?
挽宁觉得蹊跷棘手,但一时间别无他法。
佑霆带着身边的美人走到古琴前,撩袍坐下,从容地弹奏起来,所奏的便是女子刚刚所抚的曲子,琴音调律自然流畅,优美动听。弹了一段,他停下来,女子轻声笑道“原来是这样……”而后她看着他,鲜妍陡然愁苦,满面失落地问“我是不是太笨了?”
佑霆微微一笑,执起她的手,动作、声音、表情无不柔情四溢。
“怎么会呢?我的尔卓最是心灵手巧,不然怎么会做出那么好吃的点心?”
“唉——我也只会做些吃的了。”她的脸颊红扑扑地,笑容羞涩妩媚。
“抚琴需要持之以恒,经常练习。哪是一朝一夕便能成就的?慢慢来……”
听了他的鼓励,那女子笑着点点头,回身从亭中小几上取了茶水和点心端到琴台上,柔声道“累了吧,这是清火的菊心茶,还加了一滴薄荷汁。”
佑霆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却不显疲劳,又兴致勃勃地拉住她,从怀中掏出一只盒子打开。
盒中摆着大小两串珠链。
“送给我的?”女子问道,拿起较大的珠串仔细打量“这是什么做的?”
“这是吴瑞从北边带回来的,由一种百子树果子串成。这种树百年才结一次果,正好结一百颗,带有异香,用它做成子母手串,用来祈福保佑多子多福。”
她笑了,满脸幸福,小心地将盒子收好,又问“难为吴管家有这样的心意。他何时回来的?”
“昨天”佑霆站起身“他还千辛万苦找到一块罕见的寒铁,打了两件兵器,一把匕首他自己留下,却送给我一把剑。”
女子看了看他的周身,笑道“你没带过来?”
佑霆哈哈笑着,挑眉道“谁说没带?在这儿呢。”
说完右手扣住腰间玉带,只听唰地一声,银光乍闪,犹如匹练,光华夺目。还未弄明白发生什么,他手中已然多了把软剑,宝剑出鞘,剑尖儿微微颤动,惊声尖鸣。
“哎呀!”女子叫了一声,退后几步,娇嗔道“你吓死我了!”
“哈哈……”佑霆开心地大笑,并没有说什么,手挽剑花儿,身形一跃,便跃到了亭外的空地上,紧接着剑光闪烁,衣袂飞扬。
他剑招凶猛刚劲,气势如虹,有如狂风扫落叶,又如雷霆震天穹,大有无坚不摧,无利不破的意思,那柄柔软的宝剑在这样刚猛的剑招下虽然不能发挥到最好,却也看得人心惊胆颤,心潮澎湃。
意气风发的凌厉锋芒没有半点儿深沉内敛的痕迹。挽宁的心怦怦地……越跳越快!她不得不深吸着气,转头朝站在亭栏旁的女子看去,显然,那女子也有同样的感觉,倚扶栏杆才能站住,手捂心口,眼中关切之情,爱慕之意,淋漓尽致,无法掩饰。
她是谁呢?挽宁撇下佑霆,看着她。
这时候,佑霆舞完一套剑法,猛地剑锋刺出又迅疾偏走而回,一招峰回路转,顺势而收,静立在园中。
纵然无人感知,挽宁仍由衷拍手赞叹。
那女子却略显生气,面庞上几分骄傲几分柔情。
“你一会儿还要出去,本该歇一歇的,怎么又练起剑来了?”
“这算什么?”佑霆快步走去,宝剑反握右臂后,左手一抄,轻柔潇洒地揽住女子的腰身,将她圈在怀中,声调低沉甜蜜“我不觉得累,倒是你,应该好好休息……”
女子脸上一红,小声嗔道“我休息什么?”
“你说呢?”佑霆低头在她耳边喃喃轻语,手覆在她的腹部“你不休息,可要累坏了我们的孩子。”
他的眼睛有霎时间的激动。
女子低下头,露出娇羞的美丽笑容,很快又仰起头,执着手帕仔细地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水,口里道“你看你——”
“尔卓——朝臣纷纷上书请父皇早立太子,这些日子我很忙,少来看你了”他抱得更紧,眼中光华一闪,复而柔情如水,低头在她耳边悄声说“可我心里头时时念着你,你们……你和孩子都是我的宝贝。”
他一笑,笃定而郑重,眼眸灿若旭日之光。
“我绝不辜负我的尔卓。”
伴着这誓言,风柔和吹拂,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挽宁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但她想:那被拥着的女子得到这样的誓言,不知会觉得如何甜蜜幸福……想到这也跟着一笑。正要转身离开,竟然又有一个人闯入了这个二人的世界,而显然这个人也是属于梦境的,因为他们紧紧相拥的身体因此分开了。
来人是个而立左右的男人,消瘦沉郁,一身白衣萧索落寞,神情倒有些与挽宁心目中的宁王重合。
他走到空地上,抱了抱拳,道“殿下,夫人。”
佑霆没有表现出不快,将剑收进鞘内,笑道“吴瑞,有什么事情?”
“殿下,那几位大臣已经到了王府。”
佑霆眼中精光闪过,点点头,转身低声在女子耳边笑着说了几句话,又紧紧握着她的手道“我还有些事情,晚上再来看你。”
“我知道了。”那女子乖巧地答。
佑霆和那位吴管家快步离开,挽宁没有跟去,反而走到了那女子身后。
纤柔的背影显出对恋人的依恋和不舍……
但挽宁却仍在思考:她是谁呢?一边想,额头上的抑灵印便闪烁出隐约的红色光芒。
这编织着梦境的鬼魅,到底是——
抑灵印上的红光乍现!然而瞬间便熄灭了,挽宁表情转为惊讶,仿佛咬住了舌头无法出声。
那女子收回恋恋凝望的目光转过头来,但神情中早已全没有了刚刚的幸福,双颊上赫然挂着两行清泪!
挽宁的心就在与她目光相对的时刻,猛地一缩,好像觉得流泪的仿佛是自己一般难受。
这梦境蕴含着如此巨大的悲伤,让人无法自拔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