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红尘》明月为记

42、四十一

　　宴会自此已经结束，歌舞消歇，没有音乐的山顶只有风声回荡，停在一边的马车处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然而山顶的风还没有大到能吹得动马车上的银铃。
　　佑昀侧过头，原来织锦车帘已被掀开，马车上的人走下来，带动了风铃清响。漆黑的夜里，她的身影像是一抹能使人沉静的月华，荡涤所有黑暗的污垢，永不会被污染，被侵蚀，被破坏。淡蓝色的衣裙在夜风中飘荡，她的脸苍白透明，步伐并不快，却又那么执着。
　　亭外回廊一直延伸到林木深处，树木环绕着几间寝阁，风灯的光晕照不开无边黑暗。萍儿扶着佑霆走在回廊上，身影渐渐消融于视线中，但挽宁不能不抓住走远的背影，不能不抓住他！
　　她的眼睛里再没有看到别人，头脑中也没有去想别的事情。
　　看着她就这样从自己身边掠去，衣袂交错，擦肩而过，眼睛丝毫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佑昀，居然忘记了去阻拦。所有人也都惊讶地忘记了阻拦，这个陡然出现的女子，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使人平和的忘记了躁动，凌然无法侵犯。
　　萍儿闻声回头，露出惊异之色，她显然也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不由得站下了脚步。但挽宁一直没有停，走到近前仍没有停，萍儿感到一股骇人的气势压迫着自己，对面的女子有双清澈如水的眼睛，明亮的目光使人无所适从，她不安地心虚起来，向后退去，松开了搀扶的手。
　　挽宁于是停下来，就在佑霆的身边。她移开始终注视萍儿的目光，一个旋身，裙裾飘荡，用力扶住佑霆摇摇欲坠的身子。那一刻，目光接触到他苍白面容的那一刻，她平静无暇的气质忽然有一丝褶皱，裂开了裂痕，不再无懈可击。
　　萍儿从她波动难抑的神情中瞬间明白了此时自己的处境，脸上又挂起那柔美醉人的微笑，水目斜觑，面色不快。
　　“你是谁呀？”
　　挽宁没有回答她，也根本没有想去回答。她摇着佑霆的双臂，望向他那双布满了迷离红晕的眼眸，声音微颤“王爷，你怎么了……”
　　“……”佑霆皱着眉，药力似乎彻底将他心中的防线摧毁，又似乎是无比放大了他心底的挣扎痛苦，这一切让他想要逃开，想要填补逃避。他眼神迷离地注视着挽宁，摇着头，摇着头，混乱地说“不是你，不是你，不是——”
　　挽宁心中一阵翻滚，那情绪叫不出名字，却让人难过。她加大了双手的力气，试图将他摇醒。
　　“王爷，你该回去了！我们回去，你醉了。”
　　“我……”佑霆挣扎着，可眼睛与神情的迷离中渐渐腾起越来越重的浓雾，他的心好像被牢牢羁绊着，只有那根束缚的绳索才能够牵扯得动他。
　　“嘻嘻……你这样就不对了，凭什么要六王爷跟你走呢？”萍儿轻柔地笑起来，媚惑地笑声低回浅荡。她袅袅走上来，踮着脚，伸出光滑修长的玉臂圈住了佑霆的脖子，脸颊贴上他的胸膛。
　　“姑娘，你长得很美，可怎么不解风情呢？六王爷今夜要留在我身边，你不该来抢啊，而且你没有听到吗？”萍儿眼波流转，好听地笑起来“他说——”她放开一只手，指尖儿点着挽宁的心口，一字一句嘲笑地道“他说，不、是、你。”
　　说完，猛地发力，狠狠将挽宁推开。
　　挽宁怔忪中一个踉跄，险些被推倒，却仍牵着他的衣袖不放开“王爷，我是挽宁啊，你清醒一点！”
　　“六王爷……”萍儿柔声低唤，凑近，花瓣般的嘴唇碰触他的下颌。
　　佑霆迷离涣散的目光在望见她的瞬间闪过波动，迷离的雾气变成心痛的迷恋。
　　“我们走吧！”萍儿在他的目光中再一次羞涩地浅笑，牵着他走开。
　　“别走！”佑霆的神色猛地一变，他甩开挽宁的牵扯，用力将朝前走开几步的萍儿又扯回怀中，紧紧抱住“别离开我，再也别那样了……”
　　他狂乱的呼唤，仿佛怀中是世界上最最宝贵的东西，呼唤里悲伤的祈求让人心碎。
　　挽宁空空的手松松地握成拳，却无力握实，她失神地看着他……抱着一个女人，头偎在她肩膀，轻吻浓密的长发，胸膛激动地起伏，用力地不断地收紧手臂，好像再也不想放开。他手在纤细的腰肢上慌乱地流连，凝结在手指间的血迹，像繁复缠绕的红色丝带，让那只修长有力的手透出迷幻蛊惑的力量，干涸的血迹还蜿蜒到了手臂上，却像是两条交缠于一处的赤色毒蛇。
　　挽宁好心疼，跳得很慢很慢，可是每一下都仿佛呼吸着腥甜的血气般疼痛。
　　“我保护不了自己喜欢的人……”
　　心中竟会回荡起这句话来。
　　那夜佑霆仰头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他的神情无法描述，直到此刻挽宁才终于明白他说那话时的无奈自责，和痛苦。到底是什么？！爱到底是什么？！它能让张雨枝背叛家族，能然狐姬放弃一切，能让尔卓至死徘徊不去，能让……眼前这样的男人，轻易被击溃。
　　挽宁捂住胸口，几乎无法呼吸。
　　萍儿发出轻声低吟，水目斜挑，看向挽宁，又看了看她身后面色寒厉的佑昀，眼神如水波流转在，妩媚的神情却如同天下最最锋利的刀剑，她凑到全然迷醉的佑霆耳边轻声耳语。接着，再次拉着他朝回廊深处而去。
　　不可以！
　　挽宁心脏一震，伸出手。
　　“王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爷！”
　　她追去，可刚刚迈出一步，手臂却被身后的佑昀牢牢锢住，不但没能先前，反而被大力扯回，撞进了佑昀的怀抱里。
　　“够了！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佑昀盯着她，沉声质问“你忘了答应我的条件！没有允许，你竟敢下来！你还要跟去吗？你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要跟去？”
　　挽宁慌乱地摇着头，她试图挣开禁锢，转头去望，佑霆的身影又一次渐渐融化在夜色之中，就要消失，她奋力挣脱一只手臂，用力地将手伸向虚空，朝消失的背影喊道“王爷！我是挽宁啊，你不要去，不要去——”
　　她用尽了力气，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自己的话，又能不能听得懂。
　　“你不要去……我——我……”
　　下颌被佑昀捉住，轻易地扳起。
　　“他要谁，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佑昀冷冷地道。
　　“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挽宁难过地几乎流下眼泪。
　　“你所指的是女人吗？就算没有她，也会有别人，而且永远都不会停止。你，根本得不到他的心！”
　　挽宁气愤地摇摇头，质问道“不，不，他是你的亲弟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想知道吗？”佑昀凤目陡寒，有如枯冰“因为我嫉妒他，嫉妒我在乎的东西他能轻易得到，嫉妒上天对他的眷顾！我想知道如果彻底毁了他，老天是不是还是只能看到他？”
　　“……”挽宁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人，他拥有的所有都足以让人仰望，并难以企及，可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去嫉妒别人。
　　“我想知道过了今晚，你还是喜欢他么？他这样对你，还会喜欢么？”佑昀抖出手腕上的珠串，凑近挽宁耳边缓缓道“你冰雪聪明，这珠串就由我替你还给他，好吗？事到如今……”
　　他偏着头，渐渐接近挽宁柔软的双唇，眼眸柔情似水。
　　“到我身边来吧。”
　　挽宁紧紧闭上眼睛，忽然觉得一阵寒冷，单薄的身躯再没有一丝力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拒绝，该怎么选择，她的心全乱了。

作者有话说

　　唔，为了能让加进去的情节不突兀，我可是绞尽脑汁，都掉头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