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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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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佛不说
“……”
挽宁心中慨叹,那眼睛若不是蒙了尘世的灰尘,又怎么会看不清楚?
“挽宁,挽宁!”莫伊从藏身的树后奔出,高声叫道“你没事吧?”
挽宁收回眼神,苦笑着问“你倒躲得快?”
“咳咳——”莫伊妩媚地眼睛俏皮地眨了眨,并不回答,反而问“很俊美吧?可惜是个冷冷的人。”
“是有些呢。”挽宁笑道。
“但有时候冷淡比多情又好很多……”莫伊叹了口气“今上的几位皇子都出类拔萃,那是因为皇上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美男子”说到这,她又显得十分有兴致“不过六王爷还不算最好。俊美绝伦,只有三殿下才配得起。”
“三殿下?”挽宁疑惑地看了看莫伊。
“是啊——”莫伊凤眼晶亮“流云公子的风姿京城中无人不知,就连江南文人氏族中也十分有名,他不但英俊,还文采风流,武功高强。只是,像那样手握权势,风华绝代的男人却没有不多情风流的,也真如流云一样,片刻而过……你有没有听所过胜京城中有两处极为有名的园林?”
“……”挽宁思索着答“难道是庐陵花园和揽月阁。”
“没错,庐陵花园以景胜与阵势闻名,而成王府的揽月阁却是——揽明月清辉,藏天下美人,以风韵闻名。”
挽宁听了笑起来“那这人未免骄纵,为一时之欢竟打算幽系天下美人?”
“那又如何?我若是男子恐怕也会这样。”
“你不是男子。”挽宁似笑非笑。
莫伊神色一黯,垂首低声自语“我也不要做男子,我更不要做阁中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吞了回去。
挽宁仍似全不在意,两个人忽然娴静起来,并肩低头缓步而行。微风环绕,醉香阵阵,远处传来宫伶们为宴会练习的欢快曲调。石子路上陡然有一双漂亮的鞋子映入二人眼帘,青色底面,绣满桃花,稳稳地站在那里,她们睁大眼睛盯着这双漂亮的鞋子,面上皆突泛苦色,极不情愿地抬起了头。顺着鞋子向上看去,看到一张威严勃怒的脸。
“锦嬷嬷——”
挽宁和莫伊不用打商量,齐齐地叫着,悠长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近似于撒娇的恳求语气,非常好听,可换来的却是锦嬷嬷骇人的一声“哼——”
“你们两个怎么会到这来!?”嬷嬷严厉的质问让柔和的清风也颤颤地皱了皱。
挽宁眼神飞快四顾,虽然是信步而行,但她们却始终绕着花圃,并未走远,此时绕到了刚刚的对面。
嬷嬷难道见了刚刚的情景!
“嬷嬷——”
她们二人又是同时出声,也同样又是被锦嬷嬷冷冷的一声哼给打断。
“看来是太纵容你们了!越来越没有规矩!”锦嬷嬷似乎并不想听辩解,冷语训斥着,略一停顿,又道“从明天开始去小佛堂职杂!那里的活都由你们两个做!”
“嬷嬷!”莫伊一愣,随即仰头欲要辩驳,却被挽宁一把抓住。
“还不快回去练习!?”锦嬷嬷面色不善。
“是……嬷嬷。”挽宁掖着莫伊的手,轻声应了,带她寻到最近的一条路急忙离开。
锦嬷嬷默默地望着这两个西廷中容貌佼佼的女孩子,神情莫辨,直到她们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转了个身,目光仍旧看向远处,那方向却正是刚刚挽宁摔倒的地方。她忧伤地叹了口气,在宫中,越美的女人越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逃不掉,也藏不住。
嬷嬷口中的佛堂是西廷边的一座院落,这里只供了一尊菩萨,几乎没有香火,草木倒繁盛无比,撑天的桧树柏树一株连一株,阳光从层叠的叶子中间落下来,被扯成一条条。眯起眼睛看,温暖中带着朦胧,轻薄和谐。因为人来的少,平日里负责打扫的人也不过应付了事,
啪——
莫伊狠狠将粗重的铜盆摔在佛堂青石地面上,水溅了满地,声音回荡好久。
挽宁正一丝不苟的擦着香案上供奉的法器,听到后边传来的声音,也不惊讶,反而笑道“幸亏没人听见,要不然不知又要被罚到哪里去做杂值。”
“呸呸呸!乌鸦嘴——”莫伊不满地嘟囔,索性将手中的抹布扔进水盆。
“你向来不喜欢和嬷嬷一起学东西的。”
“可比起在这里做苦功,那边倒是好一点儿。”
“这里好啊,树又高,院子又静。”挽宁无奈地摇摇头,擦完了法器,来到莫伊身边,又开始擦拭地面。
莫伊似乎对挽宁这副平平淡淡,心甘情愿的模样更加无奈,撇着嘴气愤地说“我啊,我可真是服了你!你怎么就从来也不生个气?这副样子,以后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欺负!”
挽宁听了笑起来“有你在,谁能欺负我?”
“嗯——”莫伊一扬头,一挑眉,满意地点点头“那倒也是……”说着她又拿起抹布与挽宁一同擦起地来“要说这嬷嬷也真是够奇怪的了,严虽严了些,可从来没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我们那天也没犯什么大错,凭什么辩解都不听,就直接罚到这里做杂职苦工了?哼!被其他人知道,还不知要幸灾乐祸成什么样子呢!唉——其实就怨你,一句话也不让我说,拉着人家就跑。”说到这儿,莫伊又噘起嘴来。
“锦嬷嬷确实从来赏罚分明,我想那天她一定早就看到我们了,她恐怕一直在那里站着呢。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不如今天晚上我去找嬷嬷,让她免了你的罚吧。”
“什么!”莫伊凤眸圆睁,十分惊讶“你说她也看见你摔进花丛,然后,然后……看到你和——”她顿了顿,一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天啊,她一定看到你们两个眉目传情的样子啦!哈哈……我说呢,嬷嬷怎么会把我们给扔到这个一丝人气儿都没有的地方?原来啊,她是怕……哈哈——”
“莫伊!”
挽宁肃声正色的低喝,莫伊却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原来她是怕那宁亲王见了你这样的美人,心中放不下,再来寻,生出什么不该有的事端来!把你给藏了起来。哎呀——可怜我也要跟着你受苦”莫伊明明是夸张尖刻的挖苦,却还偏偏要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不过呢,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在乎啦,这才是朋友是不是?嘻嘻。”
挽宁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撅着嘴端起铜盆朝佛堂屋外走去,边走边说“是啊!我这个好朋友,只长了一副好口舌!”
“呀!”莫伊一跃而起,追着挽宁拉住她的臂弯,惊喜地道“你生气了啊!”
“……”挽宁听了,扑哧笑出声来,回头白了她一眼“尖嘴猴腮,小心佛祖听了,罚你的舌头长长。”
莫伊眉眼含笑,故意一惊,用手捂住嘴巴,小声道“是呀,我连你这尊菩萨都能惹急,佛祖那里说不定早就生气啦!”
“你呀!”
青烟缭绕下金佛流光四溢,佛堂里的两个女孩儿嘻嘻哈哈地笑闹。细看去,似乎佛祖那庄严的笑因此平添了几分温和。
好容易笑够了,挽宁端着水盆走出佛堂的门槛,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望去,午后树影斑驳的小路上正快步走来一位公公。身量高挑,面色红润,冠带从脸颊两边垂下,墨绿绸袍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挽宁愣了愣,回过头,莫伊也颇为惊讶,口中嘟囔“没人气儿的地方,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正走过来的这位公公并不是普通人物,他叫卢威,是宫中最大的管事,身份不高,所处的位置却很高。这么一个熟知皇上脾性,颇受圣上信任的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谁不卖他面子?又是谁能让他此时此刻步履匆匆地往一个小小佛堂而来呢?
“见过卢公公——”挽宁和莫伊齐齐地见礼,像模像样低头立着,仿佛是规矩历练的老宫人。
卢威点头笑了,轻声轻气地说“我当是这边无人呢,原来锦嬷嬷如此仔细的……你们站到一边就行了,自有人照看。一会儿崇阳宫的嬉妃娘娘要到这儿来上香,你们都是新宫人,要小心伺候。”
“是——公公——”
听得两人回答的利落,站得也恭谨,又没有丝毫怯意。卢威再次满意地点点头,西廷的宫人调教得果然好。
远远地院子门外已有小宫女们落落不绝走进来,在道两侧执手而立。卢威撇下她们两人,整了整袍服,又快步走了出去。挽宁和莫伊闪身站到一边,依墙角而立,心中都想,今上没有皇后和贵妃,这嬉妃娘娘是一宫主位,后宫中地位非凡,可怎么居然到西廷偏僻地小佛堂来礼佛呢?
“麻烦卢公公了,我也是一时兴致想起这儿来……”层层叠叠的三重宫装,裳为深紫色厚垂暗纹锦缎,衣为淡紫色落叶轻纱,袅袅轻烟般地在双臂上环了真丝飘纱披帛,两边直垂到地,如此雍容华贵便是嬉妃了。
饱满的脸颊和额头,腻脂样浑然天成,得天独厚,富贵温柔。此时更是带了可亲的笑意,那说话的声音也有如明珠坠玉盘似的好听。
这可算是一种极致?并不是绝色的人,但却无端的美丽。
“……宫中轻闲,我也是变着法儿找些事做……”一边说着,嬉妃已经走进佛堂,本就轻巧的语调变得无从察得,只隐约能听见一句“皇上近日可好……”之类。
对答了好一会儿,卢威才走出来,关了门在外边恭候。
寂静的佛堂,回绕的香雾,仿若生出了袅袅的梵音一般,院子里也只剩下静默。虽然站了这许多的人,却至始至终没有一丝声响。半个时辰左右,佛堂的门才吱地打开,卢威连忙搭手扶住,嬉妃娘娘依旧婷婷袅袅。门外的人马上从静立之中解放出来,熙熙琐琐地忙碌着。
“我从前也在西廷呆过,那时也来过这佛堂。”刚刚迈出门口的嬉妃忽然笑着道。
挽宁和莫伊听了这话,都十分惊讶。本来置身事外,远远看着这华美场面的两人,似乎都听出了那不经意的话语间有一丝丝奇怪味道。
这时,嬉妃又说“我知道锦嬷嬷是个精准严厉的人,她许是又罚了谁到这儿来杂值?”
“呃……是,娘娘。”卢威脑子里顿时想起那两个新宫人,嘴里应承着,心头飞快盘算。
“呵呵……就算我多事,你把杂值的人叫过来我看看,谁犯了锦嬷嬷的怒?”
“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见过娘娘?”卢威扬手朝这边招呼。
挽宁心想,这位娘娘如此可亲,应该不会为难她们,再说,以现在的情景也躲不过。她索性抢在莫伊前面迈步,走过去恭敬下拜见礼“参见嬉妃娘娘,娘娘千岁。”
嬉妃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手腕轻抬示意两人起身。眼神落在莫伊与挽宁的身上,扫过她们微微低着的脸颊。一丝犹疑和惊讶忽然滑过嬉妃温婉柔和的眼睛,她瞬间收了笑意,定在挽宁的面容上、一瞬,只一瞬。
尔后,仿若什么也没发生,风轻云淡地漫步向外而去。
随着她,道路两旁站立的宫人们也陆续离开,佛堂院落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夕阳西下,佛堂中烟雾环绕,香甜熏人,炉子里插着三支烧到尽头的香。挽宁默默整理供案。
也许别人感受不到,但她刚刚却清楚的感觉到了,那么温柔袅娜的嬉妃在看着自己的瞬间,竟然会散发出刺人心扉的寒意,纵然只有短短一霎那,可挽宁还是可以清楚地感知。
她发出轻微难以察觉的叹息,又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一边的莫伊问道。
挽宁疑惑地指着案上的法器,道“刚刚不是这么摆的,好像有人动过。”
莫伊四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有吗?怎么会?一定是你看错了!”
挽宁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默默望着烟雾中金佛模糊不清的面容,拈起三支香。
佛陀明示,我心何在?
她恭敬地跪拜,将香插好在香炉之内,再次抬起头。
香雾升腾,佛祖慈悲的笑容显得波动,似乎了然一切,却偏偏含糊不说,倒是透出一丝反问。
既入俗世,怎能脱开红尘纷争?
胜京皇宫在前朝末帝时名为玉琼宫,取玉姬的一个玉字,为了讨好她,末帝还在玉琼宫内兴建北宫,天下知名的湖光山色尽收其间,不但豪华,也堪称园林之最。永德称帝,因为末帝是逊位让贤,因此沿用了前朝的皇宫,更名凌华。
凌华宫到了永德帝手里可以说是大大地荒废了,因为嫔妃宫人十分稀少,收囊天下美景的北宫就此废弃,而离废弃的北宫最近的宫殿便是西廷。嬉妃所住的崇阳宫围绕着帝寝迎辰宫,离北宫更远。这么远的距离到西廷小佛堂上香,除了说虔诚外,还能说什么呢?
此时嬉妃正沿着凌华宫蜿蜒的甬路往崇阳宫回去,而卢威竟然也还跟在她的身边,他们两人轻声交谈,似乎走得很快,因为身后那一大群的随从被落得很远很远,大约有听不到他们声音那么远。
“卢公公,你看今年西廷之中可有人品出色的么?”
“娘娘,近日皇上政务繁忙整日留在御书房,老奴一直随侍左右,今次选宫人事情都是由宁通总管经办,最后哪几个能够承恩受封也是您与齐妃娘娘定夺,娘娘怎么倒问起老奴了呢?”
“是吗,卢公公自然应该尽心伺候皇上的,可这宫中的大事小情,又有哪一件能不经过你呢?就是我,当初也还承过卢公公卢大总管的情,是不是?”
“娘娘折杀老奴,老奴算什么,是娘娘洪福齐天,获天恩隆宠。娘娘刚刚提起西廷新宫人,莫不是有什么示下?这事虽然不是老奴经手,但只要娘娘吩咐,无不效劳。”
“呵呵……卢威啊,这才对。这件事情我与齐妃两个虽然还没商议,但想必她的心思也差不了太多……本来这些备选的宫人就有一小半要分到离宫和王府,与其将那些挑剩下的派往宫外,不如在西廷里选上些知礼又伶俐的。反正宫里头也留不了这么多,你说是么?卢公公?”
“呃……”卢公公沉吟了些许“虽说西廷里的宫女历来是选做嫔妃和宫女长,但其实宫里确实用不着那么多呐。”
“皇上从前也常说要精简……我看,刚才的那两个丫头就不错。那样的年纪留在宫里头,兴许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都埋没了。”
卢威终于明白嬉妃的深意,心中笑,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值得如此吗?但又见不是什么难事,便放下心来,满口应承道“娘娘体恤下人,说得是呢,这么点儿事儿也不必惊动圣上,老奴回去就跟宁通交代。”
高大斑驳的树影零零散散落在嬉妃与卢威的身上,两个人或谦和或恭谨的对着话,在□□上缓缓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