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巫起寒

4、第四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报喜的铜锣敲得震天响。
　　“中了，中了，状元楼的王公子摘了探花”
　　“中了，中了，顺天街的李公子得个榜眼”
　　“中了，中了，后巷道的苏先生中了状元”
　　劈柴的老管家跟烧水的顾婶子倚在门口等，送喜的铜锣一个个敲过去，状元，探花，都出了。
　　管家的老叟跟烧水的婆子商量：“进屋吧，快晌午了，公子该饿了”。
　　顾婶子不乐意，执拗半天也不挪一步。
　　“再等等吧，兴许下个就是了”，老管家叹气，摇着头跨进了门。
　　“这话你都说一上午了”。
　　由远及近，有咚咚敲锣的声音了传过来，眼尖的小厮说：“往咱们家来了，没错，是到咱家来的”。
　　报喜的人在门外问：“可是顾青岚顾家”。
　　喜上眉梢的婶子，拼了命地点头“是顾家，是顾家”。说着说着便掉了泪。
　　“咱家公子中了，老头子，咱家公子中了”，顾婶子如是。
　　“中了，咱家公子中了！老天爷开了眼”，顾老伯如是。
　　顾家的公子中了，二甲里的第五名，堂上的四爷第一个过来道的喜。
　　青岚在书屋里练字，迎着春光笑了笑，比自己预料的名次好些，掩在一群考生里，出不了大名堂也沾了些喜气。顾婶子高兴，烧了几柱高香。
　　又一会，前院的小厮过来禀报说有人造访，研着墨的青岚道：“四爷昨日不是来过了嘛”。
　　小厮低着脑袋答话：“不是四爷，是四爷的哥哥”。
　　执笔的青岚一愣，四爷的哥哥？二哥还是三哥？
　　东厢里正说着话，西厢的走廊上就过了人，菱木雕花的窗子掩了那人大半个身子。进的房中才看的清面容，雪白的衫子，描金的扇子，一双帛靴上绣了五彩的金龙。白面玉冠，朱红点唇，剪了秋水的眸子盛满了笑意，脱得龙袍的帝王也是风流多情的公子，折扇轻点，笑着打趣：“不是二哥三哥，是四爷的大哥哥”。
　　顾家的呆小子一愣，惊得落笔，那张画好的牡丹，平白沾了墨。
　　“小民拜见皇上”。
　　“功名在身的臣子还枉称小民，顾大人可是谦虚了”。
　　高堂上的刘御向来快人快语，堵的堂下人一时无言。顾家青岚穿了身宽松的袍子，像极了道观里的道人，而后有只白玉一样的手轻拉了跪在地上的他，顺带着帮忙整了整他被压褶的领边。
　　“朕是私访，用不得这些礼数，地上还透着凉，快些起来吧”。顾家小子想：“今日是刮了什么风，吹来了金殿里的真龙？若是没记错，顾家的青岚和刘家的帝王是没什么交集的”。
　　第一次见刘御是在顾家的灵堂前，金贵的太子替他拭了一把泪，众人拥着没搭上一句话。第二次见面是在四爷的寿宴上，高高在上的帝王坐在最上首，挨着的是四爷，七爷，从头到尾都没发现有他这个人的存在。
　　顾氏一门多得四爷照拂。顾家的小子端着酒，弓着身子凑到四爷边上，小小的道了声恭喜。顾家贫寒，拿不出像样的贺礼，只得自己描了幅画，绘的是徽州山水，展开来也有十尺来长。泼墨的画足足花了他三个月的功夫，四爷高兴，亲拉了手向帝王引荐。
　　“老将军家的青岚，皇兄见过的”。
　　细细长长的眼放在他身上打量，拿着酒盏的帝王轻呵。
　　“哦，原是老将军家的青岚啊”，低首斟了酒，一转身就跟旁边的七爷搭上了话。
　　老将军家的人，没一个招皇上喜欢的。
　　今日这个帝王却来了，打着微服的名义落到了顾家。
　　退下去的小厮送了壶茶过来，顾府用不起好茶叶，入水的是后院里的桂花瓣，兑上热水就泛清香，打着圈的向上漂，年轻的帝王微微一笑，接了桌上茶壶，翻了两个杯子到了热水。
　　“朕，今日就是过来看看”，傻愣愣的青岚点点头，寻了方凳坐在了下首，低眉顺眼的垂着头，学堂里最爱摆的姿势。
　　品茶的刘御又说：“前年你送的画朕看了，画的很好”。小小的青岚微微歪头，张了嘴道了迷糊：“哪张画陛下看了”？
　　“送四王的那幅，徽州的齐云山，画的很有灵气”。
　　青岚张了嘴，却是没接下面的话，拿了桌上清茶，轻抿一口，茶水有些凉了，没以往的入味。年轻的帝王放低了音调，轻轻和和地说：“朕就是想来看看你，坐坐就走”。小傻子似的青岚点点头，轻轻的嗯了声。
　　帝王一笑，化了满室春光，嘴里念着：“你啊你”，却是展了扇面跨了门。
　　顾青岚愣神，突兀道：“陛下若是喜欢，青岚也为皇上画一幅”。端端正正的身子冒了这一句，手心里却出了冷汗。
　　雕花镂空的廊下有着春日特有的明媚，那人回首，白面玉冠，轻摇着头拒绝。
　　“这万里山河都是朕的，缺不了你那幅画”。
　　来的奇妙，走的莫名，猜不透的皇家事，摸不了的帝王心。
　　在后来便没了交集，他做天子他做臣。那个懒散的午后也化成了梦，再相见，彼此不识，四爷领的人，说是顾家的青岚，帝王抬了半分脸，皱着眉问：“那个顾家”？
　　“顾老将军家的人，今科二甲第五的仕子”。
　　琼林酒宴上的帝王喝的半醉，周身的酒气，端盏的手举到胸前，摇摇晃晃送到了嘴边。
　　“哦，老将军家的啊，朕，还真记不得了”。转了脸便摆驾回了宫，顾家出来的小子跪在一众朝臣里三呼万岁起了身。
　　四爷搂了青岚宽慰：“皇兄他喝醉胡说的，前几日还问起你呢”。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当年的状元去了荆州，探花去了徽州，只得他好运留在了中书省，得了四爷照拂，某了一份闲职。洒水扫花的宫女都知道他跟四爷关系不一般。
　　三年五载，那个堂前哭鼻子的小人儿也成了当朝为官的顾大人，虽说站在后排，却总能偷得半日清闲。
　　时令居晚上多是锁事，添灯剪花的事也不少，诸位大人们下过朝便都陆续地打了道回了府。四爷去了九江，开春雨多，要防着灾情。前天收的书信，说是入暑才回得来，四爷情趣好，信里还夹了株桃花。
　　“江南无所有，廖寄一枝春”。
　　水做的江南花，经不了一路风尘颠簸，到得青岚手中只剩了干秃秃的杆子。
　　“你啊你，真是……”。一如当年帝王没说完的话，一如当年顾家小子的懵懂。
　　掌灯时分最为寂寞，空荡荡的居所里只留了顾青岚一人，左右无事，便抄了架上的佛经打发时间罢，才翻得半页，就听得外面传了脚步声进来，挑着灯笼的女子轻敲木门问：“顾大人可在”？
　　“前日看的聊斋，今日就有人夜半敲门，莫不是真有倩女离魂的故事吧”，顾家青岚一向胆小。
　　门外又唤：“中书省的顾大人可在，皇上请你过去呢”。
　　原是自己想多了，山精鬼怪，魑魅魍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上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多情的公子，文弱的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