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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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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朝,顺着宫墙便可出得禁宫大门,顾家青岚爱绕圈,兜兜转转的去了尚合宫,那里多树,尤以杏花居首,初春时开得热闹,一簇簇堆在枝头,合得上古诗里春意闹的意境。
杏花多是微红,比不得桃花娇艳,牡丹富贵,独居一角也无人问津,自顾自的长了大片,满宫满院的也只有青岚爱来这坐坐,爱讲究的宫人在杏树下放了几张石凳,坐上去微凉凉的。风一吹,便是一场花雨,沾了人一身。顾青岚爱来,只爱杏花开时来。有时下些微雨,和着春风,就着杏花能坐上一天。
杏花的花期短,最长也熬不过一月,十七八日后就能见花蕊中冒出青嫩的头,再等些时日便可摘下来入酒了。
路过的宫女见了,娇俏的行了礼,红着脸问:“顾大人可是等人吗?”
撑伞的人儿一笑,露出半面脸来,软软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奈。
“是啊,等人”。
等一个不会来的人,等一个不可等的人。
出了尚合宫,在向南拐,便得一小门,穿过小门,顺着道走,便能到他们中书省的时令居了,四爷亲点的房子,依着御书房建的。宫中诸事不分早晚,时令居归在四爷名下,替金銮殿里的帝王分了不少职务。
四爷临行前交代了,早中晚都得安排得当的人当班,中书省人多,算得上身份的却没几个,张大人,李大人位高权重的,留着守夜总显得大材小用了,当家的四爷是今上放在心上宠着的,当班的苦差事从来就落不到他头上。
左右他年纪最小,无权无势,爱喝茶的李大人笑眯眯地说:“年轻人多吃些苦方能长进”。摘抄经录的顾青岚略抬了首,笔上还带着墨,站在几案边温婉和煦地答:“学生知道了”。
中书省的李大人是桃李满天下的学士,顾青岚也是拜在他门下的学生,亏得四爷引荐,不然凭着自己一篮子鸡蛋,哪里能入得了这人的眼,同一辈出来的好友,那个都比他富贵有权,堆得是金山银山往李府送,只有他挎了一篮子鸡蛋过来,张家的公子,李家的侯爷打着趣的笑他,委委屈屈的顾青岚只说:“家里只有这些值钱的了,婶子攒了好几天呢”。
真的攒了好几天,顾家有的是军功,可这军功换不成钱财,缺银少两也是常事,同来的四爷看不过眼,亲自请了御旨。拉了青岚进了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咱们进宫读去”。
也是当今圣上宠他,由得四爷胡闹,两日后便下了旨,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说是陛下怜他顾家忠烈,特许顾氏子弟入宫伴读。一众皇子里,夹了他这么个破落户。
那时新帝刚登基,设在内廷的书院只有几个年岁小的王爷,在者便是左右亲王家的孙儿,小小的书堂,坐得全是皇亲国戚。教书的先生是内阁里请来的老臣,比之中书省的李大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宫中学堂规矩多,离了登基的刘御还有四爷刘役,七爷刘宜,八爷刘意,一众的亲王里,只他一个姓顾。
兢兢战战的读了两年,当朝的李大人也入了奉天书堂,皇天贵胄们懒洋洋的唤声夫子又趴在了桌上呼呼大睡,只他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的行了入师礼,穿着官袍的夫子点头夸:“甚好,甚好”。
哪里好了,不过是捧杯清茶与他,以往夫子都说自己朽木不可雕也来着,前些日子还被打了手板,今天还泛着疼呢。
读书人说的话总透些酸气,譬如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心酸,譬如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
又三年,便出了奉天书堂,四爷七爷入了朝当了官,个子小巧的青岚背了包入了贡院,新帝登基的第一场科考,听说是今上亲拟的题。
顾家婶子装了好些吃的给青岚,说是怕饿着了,嘴里心疼道:“一待就是几日,婶子怕你饿瘦了,瞧这身板瘦的,连几两肉都没了”。
和风细雨的顾家小子宽慰:“哪能啊,几日后就出来了,饿不了”。
大宣的科考,分三场,每场三昼夜。中间两次换场,为此实际的时间该是九天七夜。
第一场考的是八股文,第二场是官场的应用文,第三场也就是重中之重的策问。科考是考生与朝廷的大事,为了科考的顺利,开考后的号舍是要上锁的,期间无论发生什么,诸生皆不得离场。
顾家婶子颔首,又朗着嗓子说:“好好好,咱们在外边守着,等咱家公子考个状元回来”。扫地的管家拉了拉婶子的衣袖,青岚一笑,却是安慰道:“不妨事,就当讨个好彩头吧”。
奉天书堂出来的人,没几个有大才学的,入宫接人的管家听人说,堂里的一众学子,只有顾家小子学的最差,前几日还被夫子罚到门外站着呢,听说今个又被打了掌心,你是不知道哟,脾气最好的陈大人都当着面说他资质愚钝。
旁人绘声绘色的描,老管家攥了拳头过去质问,远远的传来声顾伯,却是顾青岚出来了。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三千青丝用着白绸系着,像是春日的猫,懒懒地贴在了背上。同窗的好友早已束冠,镶的是南海的珠子,东海的玛瑙。一色的金线排开,亮得人睁不开眼,管事的顾伯私下里说:“给咱家公子也做一个吧”。
烧水的顾婶叹了口气,拿过篮子里的衣物,缝缝补补改成了小号。
“少将军在世时穿的袍子,我改改,兴许少爷能穿的上”。
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近,还带着些娇气,一抬手,一仰头就笑了起来:“回家吧,婶子该等急了”。
雪白的牙,干净的脸,和新帝身边的四爷有些肖像。
过得几日便是贡院科考了,临行前四爷交代了好几番,多是无用之语,难为他还惦在心上。
御笔亲批的科考历来严厉,青岚入得是天字三号间,铺了纸笔,又被收了上去,说是用不得。皇家规矩多,错不得半步,顾青岚知道,一直都明白。约莫是半盏茶的功夫,新科入题的卷子便到了他跟前。端方大字,皇宫里头的贡纸,浓墨渲染的通透,规规矩矩的写了时移世移几个字。
“难不成真是今上出的题,维新变革的法子听四爷念叨过几次,只说是陛下酒后说的,含含糊糊的提了好几遍,最终也没拿到朝堂上去议”。
研了墨,沾了笔,铺得满案宣纸,娟秀小楷占了大片山河,文后落名,清清亮亮的添了顾青岚三个字。顾家的小子,写自己的名字总是分外用心,一笔一划,端正的跟刀刻上去的一样。
不日后便能出贡院了,顾家来了一门人,老管家扬着手拉了青岚过来,顾家婶子看了那张消瘦的脸,抹着泪花说:“瞧公子爷瘦的,今日杀了鸡给你补补,咱们回家吃饭”。
在过几日便到了放榜的日子,城门前的布告被围的是水泄不通,名落孙山的考生摇头晃脑地回了客栈,想起家中老母,村里姑娘,跟在自己身后讨糖吃的娃娃。
临行前约好的,待得高中,必用八抬大轿娶她过门的,如今却是全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