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公子之血丹青》端月流冰

3、祭祖大典

　　和每个家族一样，百里世家的祭祖大典仪式繁琐冗余。在主祭百里风雷就位，典礼开始后，百里焱便随着轰鸣的礼炮声，机械一般的跟着流程进行斋戒、迎神、献花、献香茗、献香果、献酌、献牲、献馔，三鞠躬又三鞠躬，听着耳边响起滔滔不绝的祝文恭读：
　　“……百里氏太祖……历代祖考妣之灵曰，漪祤盛哉，穆穆我祖，克庸袛德，侯于东土……以敦亲睦，慎终追古……”
　　恭读祝文完毕，又是一轮献酌奉馔，鞠躬行礼，直到饮福撤馔，焚祝文、焚帛、送神礼成，不知不觉天已过午。
　　祭祀之后便是盛大的家宴，百里焱百无聊赖，想要不去，又怕大哥为难，正在踌躇间准备寻机而逃，一名身着玉色长裙，面容温婉的贵妇挡住了他的去路。
　　“焱儿，你又要去哪儿？宴席已备好，庄主、夫人和你大哥都已经入席了，只等你了。你若再想逃跑，看我这回不没收你的剑，再罚你抄书一百遍……”百里家二夫人穆君怜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穆君怜是已故二庄主百里明哲的夫人，平时喜穿素色，虽已年近不惑，但岁月掩不住眉目间顾盼生怜的风姿，可见青春时的绝代风华。
　　百里焱苦着脸赔笑道：“好好好，谁不知道娘紧箍咒功夫一流，加上藏书万卷，想要念死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简直绰绰有余。儿子去换件衣服，马上便来。”

　　家宴设在山庄正中心的养心院。百里焱差不多是最后一个入座的，加上他一袭红衣，年少华美，颇为惹眼，不由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焱儿，怎么这么迟才来，”穆君怜一见百里焱，顿时皱眉道，“怎么还是穿这样一身衣服，说了你多少次，如此招摇，真是养子不肖”
　　“好了好了，焱儿自小就是这个脾气，弟妹莫要动怒伤身。”坐在宴席上位，身穿赭色长袍，虬髯虎目，甚为威武的百里风雷挥挥手，笑道，“来，焱儿，快坐下，今日是家族大典，忙了半天想必也是饿了，待聆听完祖训，尽快开餐，免得饿坏了我的好侄儿。”
　　“什么？吃饭还要聆听组训啊，”百里焱坐下无奈道，“肚子啊肚子，怪只怪你找错了主子，生在我百里焱身上，注定你是要受饿喽。”
　　“焱儿，休再胡说八道。”穆君怜轻斥道，转头对百里风雷嫣然一笑，“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大哥多多担待，弟妹回头一定好好责罚于他。”
　　“焱儿不懂事，自小如此，倒也不必计较了。既然现在人俱已到齐，便请庄主训话吧。”一抹清冷又极为动人的声音响起，一直默默端坐在百里风雷身边，身着一袭紫色刺绣孔雀长裙的百里大夫人卓玉纤开口道。
　　卓夫人一开口，宴会众人不由得一下静了下来。
　　这卓玉纤乃是当年公认的武林第一美人，美艳至极又冷若冰霜，眼高于顶，尤善用毒，不知道多少追求她的江湖人士都狼狈而归。直到百里风雷在一次江湖追杀中救了卓夫人的命，才赢得了卓玉纤的青睐。多年过去，卓夫人虽已褪去了当年狠厉之风，却依然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举手投足间令人不知不觉心生敬畏之感。
　　百里风雷看了一眼身边的卓夫人，点点头，环视一周起身，看到百里非凡规规矩矩的坐在自己和夫人的下首，目不斜视，不由得赞赏的看了一眼，端起酒高声说道：“今日乃是我百里氏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承蒙先祖庇佑，各位宗亲不弃，武林同道抬爱，这些年赏给百里风雷一口饭吃，百里山庄才有今日之小小成就。百里风雷是个粗人，多余的话也不会说，今日大典感激各位捧场前来，这杯酒，百里风雷先干为敬！”说罢一仰头将酒喝干。
　　众人纷纷起身谢酒，待大家坐定，百里风雷继续道，“本来例行重大节日家宴，这组训定是要念上一念，不过今日焱儿倒也提醒了我，百里风雷本为武人，这些规矩也不是不知变通，所以今日组训便暂且不念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喜出望外的百里焱，笑道，“不过作为回报，这祖传菜苦瓜，焱儿却是必须要吃了。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百里家以刀头舔血的走镖生意起家，必须时刻谨记，不可忘本。”说罢拍拍手，示意宴席开始，家仆鱼贯而入，为各桌端来玉盘所盛的青翠苦瓜丝和各类丰盛的菜肴。
　　百里焱苦着脸看着眼前的苦瓜丝，又抬头看看百里风雷笑吟吟的神色，只觉得自己一张脸简直比苦瓜还要苦。巡视四周，众人皆是觥筹交错，一派热闹。转头想要向百里非凡求救，却见百里非凡好以整暇的坐在对面，垂眸敛神，目不斜视，用筷子斯斯文文的夹着盘中的苦瓜，认认真真的吃着，吃得极慢极仔细，好像这天地间再也没有比这盘苦瓜更好吃，更有趣的东西了。
　　“吃！让你吃！这绿呼呼苦兮兮的玩意儿，不知道有什么好吃！只有你当成宝贝！”百里焱嘟囔着，苦着脸夹起一片苦瓜送入口中，顿时被苦得龇牙咧嘴，忙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才算堪堪压住了这难以下咽的苦涩。
　　百里焱自小便是不爱吃苦的，千里飞驰，鲜衣怒马的三火公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大哥百里非凡最喜欢吃的菜是苦瓜。自百里焱有记忆以来，百里非凡便是这个样子，一袭蓝衣，永远保持着优雅而不突兀的姿态，恪守组训，不论在家在外用饭，必须有一盘凉拌苦瓜，而他每次都是认认真真的吃完。有一次百里焱忍不住问：“大哥，你也未免太听话了，这组训虽然有吃苦瓜一条，但在我看来怕也是大伯强行加上的，你何必如此遵从呢？难道你真的嗜苦如命，不吃苦就不舒服？”当时百里非凡只是笑笑对他说：“我并非嗜苦如命，只是敬畏食物罢了。越是让你不舒服的食物，你越要去适应他，如同越是让你厌恶的人，你越要去了解他。因为这些你不愿去接触或忽视的东西，往往是至关重要的。”
　　百里焱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索性便抛诸脑后了。他总是觉得这个大哥很神秘，明明从小到大，他眼中的百里非凡都是举止有度，规矩得体的，食不言寝不语，永远温文尔雅的称呼大庄主和卓夫人为“父亲，母亲”，而不像他亲昵的喊“娘”。可从江湖中听闻的传说中，非凡公子以十岁幼龄便凭借神鬼莫测的阴阳镖出道，雷霆手段，历经常人无法想象的凶险，一人一马为百里山庄闯下无数江山，让武林各派心惊肉跳，威风丧胆。百里焱实在无法把这些铁血刀兵的传闻和印象里的百里非凡联系到一起。更因为这种诡异的反差，愈发的让百里焱对这个大哥存着难言的崇拜和想要亲近了解之意。只是百里非凡一直以来总是恰到好处的保持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既对他百般呵护，照顾有加，又不动声色的推开他进一步的探知和了解。
　　想起今天在主事厅又一次问起阴阳镖而失败的经历，百里焱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大哥比任何一个人都对他好，他心知肚明，可他就是不懂，为什么百里非凡总是拒绝他走的更近。难道堂兄弟，就真的不能像亲兄弟一样无话不谈？想到这儿，百里焱不禁微微苦笑，他已经想到自己如果这样去问百里非凡，他一定会像往常一样温和的微笑着，对他说：“便是亲兄弟，也未必是无话不谈。”
　　正在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上首传来百里风雷的声音：“非凡，焱儿，你们过来。”百里焱回过神，下意识的望向对面的百里非凡，见他已然应声起身，便也站起来走到上首，一左一右的分立在百里风雷两边。
　　只见百里风雷长身而起，众人不知何意，纷纷停杯投箸，望向首席。百里风雷看了看两人，满意的点点头，随后郑重其事的对众人说道：“各位宗亲及武林同道，众所周知，非凡乃是百里家嫡长子，也是百里山庄一直以来的继承人，自十岁起便开始协助我经营百里家产业，成绩卓著，老夫内心甚慰。近年老夫身体精力已大不如前，所以今日借着祭祖大典之机，老夫广邀武林同道，宴请三日，便是决定要正式把百里山庄庄主之位传给非凡。”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虽说百里山庄庄主之位传给百里非凡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只是此等大事竟然事先毫无征兆，突然宣布，着实事出意外，不合武林规矩。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百里非凡突然一撩衣摆，跪倒在地，郑重道：“百里非凡谢庄主厚爱，必不负庄主厚望，竭尽所能，为百里山庄鞠躬尽瘁，为百里家族光宗耀祖。”
　　百里非凡一跪，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拱手贺喜：
　　“恭喜老庄主！恭喜少庄主！”
　　“少庄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百里山庄得此少主，必杨威江湖！”
　　……
　　百里焱站在上首，看着满屋子贺喜之人，有点手足无措的不自在，却由衷的为大哥感到开心。大哥为百里家付出了这么多年，今日继承山庄，得偿所愿，实乃众望所归。
　　只见百里风雷满意的点点头，却并不扶百里非凡起身，反而转过头对百里焱道：“焱儿，你也跪下。”
　　百里焱一愣，下意识的也随着跪了下去。
　　百里风雷从怀中掏出一对温润的玉佩，分别放到两人手中，缓缓道：“此乃百里家家徽，左右各半，分掌山庄内外务。非凡这一块，尽可调动百里门下一切势力，而焱儿这一块，则是调配山庄名下产业所必须。本来，这对玉佩一直都是历任庄主保管，但你们二人虽不是亲兄弟，感情却胜似亲兄弟，百里本家人丁稀薄，二弟明哲过世的早，老夫也没能为二弟尽什么心意，我已与弟妹商量过了，如今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同心，共同为百里家努力。非凡掌管大局，而焱儿要尽力配合非凡。你们明白吗"
　　百里风雷此言一出，争相贺喜之声不觉渐渐低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这老庄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传位于百里非凡，又为何把权势和财产一分为二，分给一个堂辈子侄？卓夫人更是面色铁青，而穆夫人则如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表情。
　　百里焱也是错愕万分，连忙道：“大伯庄主，您这可万万使不得，焱儿不懂经营之道，又不善理财，哪儿像大哥那样处置得当，这产业您老交给我，不如一并交给大哥打理。再说，焱儿生性跳脱，根本做不来此事”
　　百里风雷一挥手道：“焱儿休要多说，此事就这么定了。”转头向百里非凡问道：“非凡，你可有意见？”
　　百里非凡仍是保持着一贯的优雅，彬彬有礼道：“非凡谨遵父亲安排，并无意见。”
　　“好！”百里风雷伸手拉起跪着的两人，左右手各执一个，向众人高声宣布，“既是如此，从今日起，百里非凡便是百里山庄少庄主，百里焱为二少庄主！请各位武林同道，宗亲好友鼎力相助！”
　　“不好了！老爷！大少爷！不好了！”百里风雷话音未落，一个家仆跌跌撞撞的冲进厅内，脸色苍白，魂不守舍的叫道：“老爷！大少爷！马队……马队……！死了！！都死了……”
　　不待家仆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抹蓝色身影和一袭红影刹那间已一前一后冲出厅外，直奔山庄门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