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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柳飞扬来到颜楼时已过正午,和他一样立在岸边的人不少,好几个家仆打扮的男子手中捧着大小各异的锦盒,等颜楼一靠岸便迎上去送礼讨好。几个书僮捧着卷轴,怕不小心画卷脱手会掉进水中毁掉,不敢站近河边,只在几步远外候着。至于某几名富家公子,则在更远处的空地中架起帐篷,放上檀木桌椅,泡一杯雨前龙井,装成风流儒雅的佳公子。
      见颜楼没有靠岸的迹象,柳飞扬转而寻找岸边的船家。问了几艘船,一听要往颜楼去,立刻赶人:
      「走走,不做你的生意!」
      「船家,我付双倍的银子。」柳飞扬道。
      「管你多少银子,也不能去骚扰颜姑娘。」船家大概是被问多了,咬着的烟斗动也没动,在云雾中吐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接连几次都被拒绝,柳飞扬在拜访第七家时,还没开口已经一手点倒船家,脱下他的蓑衣披到自己身上,看了看没有破绽,这才撑着长竹篙往颜楼去。
      日光斜照出一湖橘色,眼看朝颜楼愈来愈近,柳飞扬的心也愈提愈高。因为宛兰几近疯狂的拦阻,他感到自己要寻的就是颜素。
      若真见到了她,他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是问她的近况,还是直接道出自己的心情?她会笑着迎他,还是会把他拒绝门外?
      颜楼就在前方不远,他眼睛自拿起竹篙起没离开过那木色的船,所以当那背着光的火红身影出现在船头,他第一眼就看见。
      她的黑发脱离黑影在空中飘扬,镀上一层金光,阳光在背后长出阴影掩住她的脸容。他看得最清楚的是她手中足有半人高的弓,羽箭已扣上弓弦,素手把弦拉到山穷水尽处,箭头紧紧对着的正是自己!
      柳飞扬心中一惊,转念又想,那箭在数十丈外由女子射出,断不能来到自己跟前,更别说要伤到身怀武功的自己。是以他拿着竹篙的右手并没停下,不过左手还是把剑抽了出来,并不轻敌。
      箭从光影相交之处而至,他屏住呼吸,垂下的长剑猛转半圈击落力度不足的羽箭,断开两半的箭在河上载浮载沉。
      他收剑,抱拳,遥对着女子施礼道:
      「绿柳山庄柳飞扬,望能与颜素姑娘一会。」
      内力带着声音远送,方圆数里皆能清楚听见,但船上的女子并未理会,再次搭箭引弓。柳飞扬见状,右手竹篙复动,左手把随后的五枝箭一一击落。六箭过后,女子罢手不射,甚至转身回船闭门不出,似是放弃了阻挠。
      柳飞扬松了口气,待得小船距离大船只剩数丈,他用竹篙往自己的船上一撑,整个人猛地腾起,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半弧,眼看就要落到颜楼上,破空之声蓦地传来!
      半空中的柳飞扬逼得翻个筋斗折回自己的小船,正想庆幸避过,破空之声却接踵而至!箭矢连珠炮发连绵不断,力度比他之前格下的箭强了不知多少倍,他狼狈地翻身躲避,连着几枝箭逼得他心脏狂跳,气喘连连。
      闻得空中再无箭矢,他松了口气,可一落地便知不妥,脚下竟然不是木板,竟是冰凉的河水!
      他迅速沉没在深沉的秦淮河中,看到自己的乌篷船就在几步外,触手可及,柳飞扬想游过去,哪里想得四肢一动便如烈火所焚,愈动愈痛,半浮半沉间河水更淹进口鼻,火辣的痛感直烧而下,呛得他涕泗四流。他没奈何只得强忍疼痛深吸口气,让自己像个充气的牛皮伐在水面浮着,不动虽不痛,但要登船却是无能为力了。
      在水面浮着的他看到红衣身影跃到乌篷船里,救出被自己制住的船家,还送了他几两银子。
      「颜姑娘,不好意思又打扰妳。」船家千谢万谢,送了女子回船,重新拾起竹篙离开,临走前还怨愤地把竹篙往柳飞扬身上刺,女子还未来得及阻止,水里的柳飞扬己趁机伸手猛地一拉,整个身体再次腾空,终于踏上颜楼的甲板。
      「绿柳山庄柳飞扬,望能与颜素姑娘一会。」他再次抱拳施礼。
      红衣女子回过头来,平凡的脸孔无一足道,眉宇间却极是冷静,甚至是冷漠。他见女子不动,再次申明来意,那女子忽地幽幽叹息,多少次夜里梦里萦回不去的叹息声传来,听在柳飞扬耳中立如五雷轰顶。
      他想唤她,数个音节哽在喉头难以吐出,他该唤她甚么?她又会如何回答自己?他不敢说话,双腿却不由自主趋前走了几步。
      「你何苦到这里来?」魂系梦牵的熟悉嗓音袭来,他的双眼忽然益满热泪,一年的辛酸在此得到圆满。
      「我……我……」他就像个万里寻亲的孩子,在千辛万苦后站在母亲面前,却感到手足无措。
      「寻到了,又能怎样?」她的语气冷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回去吧,别再来了。」
      见她转身欲走,他急步上前拉住她:「不,别走!」
      她轻轻拂开他的手,凤眼一抬,「我不走,然后?」
      洞悉一切的双眼令他不敢逼视,沉默良久,嚅嚅地说:「跟我回去…」
      她闻言冷笑转身,他怒了,大吼:
      「跟我回去!」
      「你凭甚么?你和我甚么都不是。」
      「我寻了妳一年,整整一年……」他抛下整个山庄离家,历尽风霜,踏遍了整个中原,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她怎么能说她和他什么都不是!
      「别把所谓的牺牲扣在我身上,我从没要你如此。」她哼了声,「多少人在颜楼耗尽光阴,散尽家财,我只有一个,能跟得了谁走?」
      她的尖刻冷酷令他震惊,他所知道的爽朗活泼彷如梦幻泡影。她明明是极有耐心,极温和体贴的人,岂会变得如此无情?难道他会错认?但她的声音明明就是如此。难道是她有什么苦衷?或者是有人逼迫她?
      他愈想愈乱,脑筋渐渐打结,糊成一团,再被烈日一晒,四肢虚软起来,不支倒地,这时耳边听得她道:
      「绿柳山庄的功夫果然厉害,『火焰迷』也要小半时辰才能发挥功效。」
      她招来刚才的船家搬他上乌篷船,安顿好后,低头对他道:「我这次对你手下留情,不代表我下次还会饶你,你还是回去安安份份当你的少庄主吧。」
      闻得她无情的话,他的眼睛茫然地瞪着,这神情被刚要离去的她瞧见,难以磨灭的往事涌上心头,不由得转过去低声吩咐怨念甚深的船家别为难他。
      柳飞扬瞧见两人密谈,本来不知内容,但看到启程后船家对自己怨恨却又有所顾忌的眼光,顿时了解她刚才对船家说了甚么,内心一暖,紧绷的精神一松,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      ※      ※      ※      ※

      柳飞扬醒来时,躺着柔软暖和的被褥,要不是床顶没有纱幔,他差点以为回到兰舫去了。抚着额坐起来,不远处立刻有人声传来:「少爷,你终于醒了!」
      他扭过头,见是绿柳山庄的仆人,眉头皱起:「你是怎么寻到我的?」
      「回大少爷,那天走到河边听到您自报家门马上赶去,可惜没能跟上,不能为少爷逮到袭击的歹人。」那仆人显然是想拍马屁,不仅知无不言,还把话说得漂漂亮亮,就怕你不听。
      「你回去报,就说我还不想回去。」柳飞扬掀开被子就要再去颜楼,那仆人咚的一声扑前拉住他双腿。「大少爷,你要走了,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啊!」
      「你就说没见过我,不就结了?」他动了动腿,岂知那仆人死命不放,他不好伤人,只道:「放开!」
      「大少爷,老爷快……快不行了,你要不回去,这……这……」仆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说,柳飞扬右手如电,抓住他的背把人拎起来,大喝一声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大少爷离家那天,老爷就大病了整整七日,后来几拨人发出去,半点消息都没回来,他的身体也就一天不如一天,咳嗽也没断过。我出来之前,老爷高热刚刚才退,又沾上了风寒,可他还对我们千叮万嘱要把大少爷带回去。」
      「娘呢?娘没事吧?」他虽然离家,但对养育自己二十余年的爹娘还是牵挂的,偶尔在酒楼茶坊里闻得绿柳山庄的一鳞半爪,也会侧耳倾听。
      「夫人没事,不过这阵子忙着筹办武林大会的事,没得闲搭理老爷的病。」
      柳飞扬闻言一愕:「武林大会?不是一年前才开完么,现在怎么又要开?武当派去了哪?」
      「回大少爷,魔教最近在山西把青也门三百七十二口尽数诛杀,气得中原各派恨不得飞身去西域杀他个片甲不留。可云仙道长正准备联合各大派灭贼,却被魔教先下手为强,把武林盟主在武当山上给杀了,这可不是魔教给咱们下战书么?」
      「那也轮不到娘来筹办吧,江湖都没人了?」柳飞扬的眉皱得更紧。
      「要应战先得有个领头的,武当这会子是不能看了,江湖上能办武林大会的也就这么几家,别人来求咱们时,二少爷本来还不答应,可夫人心软允了,这会子正忙着发帖和布置呢。」
      「真是一团乱……」他揉揉生痛的额。「那文福……我是说二少爷,怎么没留在庄里帮忙?」
      「二少没留在庄里?我出庄的时候他还在,甚么时候出的庄我就不知道了。」仆人答完,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柳飞扬。「大少爷,你准备何时回去?」
      柳飞扬虚应了声。爹身体不好,娘又揽了个大麻烦上身,自己是否应该回去看一下,帮忙一下?可想到颜素飘忽的行踪,再回来不知她会否又走了,自己是断断不能挑这时候离开的。
      「甚么时候是武林大会?」
      「三月初一。」
      「还有两个半月……」他想了一下,拿起笔墨写了封信,对仆人道。「你拿着这信回去告诉爹,我会在武林大会前回去。」
      「是!」仆人大声答应,搓着手,双脚却没动。柳飞扬见状,自怀中掏出几枚碎银予他,他欢喜接过,边谢边退出去。
      只道那仆人拿着手中几枚银子出了客栈,盘算着该先去赌坊玩两把呢,还是该先去花舫听几支小曲?心中还没主意,右臂忽被大力扯住,他整个人被拉进后巷之中。定睛一瞧,只见几名横眉怒目的大汉围着自己,吓得魂不附体,慌道:「大侠饶命,小人刚到秦淮,与大侠素无嫌隙,大侠该是认错人了!」
      「你不是秦五?」
      「小的张三,并不姓秦啊!」
      「欠了赌债,姓秦也变姓张了,我说你不吃点苦头,是不肯还钱的了?」
      「大侠,小的确是姓张,是绿柳山庄的人,不信的话能到绿柳山庄打听一下!」张三嘴巴着得大大,说话有点儿不清,怕几名大汉不信,自怀中掏出刚才柳飞扬交予自己的信道:「您看,您看,这是绿柳山庄大公子柳飞扬的信,小的只是个信差,不是秦淮的人啊!」
      为首的大汉接过,「是这样啊……」
      「是的、是的,小人的确是张三,不是秦五!」
      待得大汉慢条斯理地看完信,张三已经冷汗尽冒,裤子尽尿,大汉这才悠悠地把信折好,收到怀中,然后转身离开。张三惊得大叫,可背后伸来的大手掩去声音,接着右颊被大力一压一带,颈骨尽碎,张大的眼睛和嘴始终没有合上,庸碌一生,最后葬于秦淮冰冷凄艳的河水之中。
      至于原本应该送到柳一飞手中的信,在不久后被人烧掉,并附着一句令人不寒而栗的话:
      「绝对不能让他回庄!」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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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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