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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知音难觅 ...

  •   锦被丝滑,香气未散,季九醒来后身周沉滞,心中却觉无限畅快,说不出的惬意满足。
      元稹尚在熟睡当中,季九起身时不慎牵动了缠绕在一处的发丝,引得他眉头微皱,鬓间唇角无一处不好看。
      窗外有读书声响起,清越如流水行云,季九回过神来,披衣下床,轻轻推开窗,见元荆在竹林中来回踱步,当年怀抱中的婴孩,如今已长成少年了,正摇头晃脑诵着诗文,季九见了他,心中喜欢极了。
      “阿九。”身后有温热气息传来,腰间被元稹伸臂揽住。
      此情此景,恍若虚空中生出花来,季九反身搂住元稹,只觉人生到此,再无所求。
      元稹均平税赋,得罪了同州豪富,回京后仅为膳部员外郎,主管藏冰食料等琐碎之事,但因为在皇帝身边供职,能议论朝政针砭得失,又有情人相伴,颇有些春风得意。
      “阿九,你去哪?”
      季九从行营回来,匆匆换了一套常服,刚要出门,就见李恒端坐在厅中。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李恒明日大婚,这两日应忙得脚不沾地才是,怎会有空来辅兴坊?
      “就算我在你眼前,只怕也瞧不见。”李恒哼了一声。
      “这又是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你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早把我抛在脑后了。”李恒虽对自己的太子妃不大上心,但随着大婚临近,心中还是微微有些波澜起伏,偏季九对他视而不见,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那个元稹到底有什么好的?
      “怎么会?”这些天与元稹春日情浓,是有些忽视小皇子了,季九忙坐下含笑哄他。
      “你读读这些诗。”李恒从袖中抽出一卷诗,甩在季九面前。
      “美人醉灯下,左右流横波。王孙醉床上,颠倒眠绮罗。君今劝我醉,劝醉意如何?”
      “殿下大婚在即,莫要招惹是非。”也不知是他身边的哪个美人儿,平常添些情调也罢了,可别在迎娶太子妃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皇帝虽允群臣所请,将李恒立为太子,可私下里反复无常,季九去寻陈宏志前每每心惊胆战,生怕从他口中再听到什么变数。
      “这可不是写给我的,也不是写给你的,是你家微之写给白学士的。”李恒哼了一声,将诗卷翻开。
      季九随手翻了几页,字字句句情态宛然,尽是缠绵不尽的相思之意。
      贞元季年,始定交分,自此便一眼万年轻,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元稹在诗中道,昔作芸香侣,三载不暂离,迹由情合,言以心诚,远定生死之契,期于日月可盟。
      二人少年意气,辞激言盛,不为当权者所容,元稹更是远谪江陵,废弃十年。自此便驿寄梅花,鱼传尺素,夜久春恨多,风清暗香薄。是夕远思君,思君瘦如削。君写我诗盈寺壁,我题君句满屏风。与君相遇知何处,两叶浮萍大海中。今来云雨旷,旧赏魂梦知。愿为云与雨,会合天之垂。季九略翻了几页,数十诗篇皆是云情雨意。
      “阿九,瞧瞧这两首诗,只怕被天下人传遍了。”李恒特意翻了两篇诗出来,指与季九瞧。元和四年,元稹奉使东川,白居易与好友同游曲江,美景当前犹有不足,挂念远行的元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凉州。巧的是元稹当日竟梦到了白居易思念他的情形,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里游。亭吏呼人排去马,所惊身在古梁州。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千里神交若合符契,不可不谓是灵犀相通了。
      “还有呢,已题一帖红消散,又封一合碧云英。凭人寄向江陵去,道路迢迢一月程。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图遥慰病中情。到时想得君拈得,枕上开看眼暂明。这是白学士挂念你家元才子,又是寄诗又是寄药的,猜猜你家微之回了什么?”李恒故意掩起诗卷道。
      “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季九苦笑道。
      “阿九还不死心么?寄药倒还罢了,瞧瞧这写的是什么?浅色縠衫轻似雾,纺花纱袴薄于云。莫嫌轻薄但知著,犹恐通州热杀君。这是白学士寄与你家元才子的,寄药,寄衣服,寄凉席,只怕纵然韦夫人在世,也比不过白学士,更何况阿九呢,元才子风流惯了,阿九莫要被他骗了去。”
      不只是白居易寄与元稹,绿丝文布素轻褣,珍重京华手自封。贫友远劳君寄附,病妻亲为我裁缝。袴花白似秋去薄,衫色青于春草浓。欲著却休知不称,折腰无复旧形容。这是元稹寄与白居易的,春草绿茸云色白,想君骑马好仪容。
      岁晚青山路,白首期同归,常于荣显日,已约林泉期。不止今生今世相濡以沫,无身尚拟魂相就,身在那无梦往还。直到他生亦相觅,不能空记树中环。
      李恒不知何时离去,待黄昏时季九才惊醒过来,将手中诗卷抛在了案上,合衣卧在窗前。
      暗夜里双眼发痛却无丝毫睡意,季九一横心出了辅兴坊,街市宵禁空无一人,避开了巡逻的士卒,一路翻腾挪跃绕到了靖安坊,与其翻来覆去夜不安眠,不如当面去问个明白。
      窗前红烛高烧,月色中有身影徘徊,季九犹豫良久,冷不防被元稹开窗撞见。
      “听闻太子殿下明日大婚,我还道使君这两日不会来了呢。”元稹惊喜道。
      “既知我不来,为何现在还未睡?”月上中天星辰渐白,已过三更时分了。
      “使君这不是来了么?”元稹举烛相迎,将季九拽进书房。
      “这是在作什么?”案上文卷散乱,连凳子上都堆放不少,元稹少年苦读不窥园井,但现在已年过不惑,至于深更半夜不睡觉么?
      “这是乐天的诗卷,我在通州病瘴时,曾将所作诗篇文章托与乐天,我二人心血铸就的这几十卷诗文,趁暇时编集成册,日后也好传与子孙后世。”元稹含笑道,这些诗篇是他与乐天精魂所化,通州病危时顾不及前程子女,心心念念牵挂的就是自己所作的诗书文章。
      “微之在江陵日,我曾拜访过白学士,他对微之念念不忘。”季九含酸道。
      “多承他记挂,只可惜路途迢递音信塞绝,也不知他那时担忧成了什么模样?”元稹一边整理诗卷,一边低头轻笑道。
      “白学士品貌风流,何以年近不惑才婚娶,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不成?”季九见烛火晦暗,剪了剪灯芯。
      “伤心人别有怀抱,若不是太夫人以死相逼,只怕乐天到现在也还是孑然一身。”元稹放下手中诗卷,叹了一口气。
      “伤心人别有怀抱?”季九奇道。
      “正是,东邻婵娟子,枝枝连理生。乐天少年时便有了心上人,却有情人难成眷属,所以念念不忘到如今,前些年奉母命娶了杨汝士的妹妹。”
      “既不忘旧人,为何又娶新妇?为何有情人难成眷属,难道婵娟女琵琶别抱?”
      “阿九,要说你什么好呢,这世上哪能事事遂人愿?乐天倾心湘灵,无奈太夫人不许,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听闻湘灵至今未嫁,但再找寻时已杳然无踪了。”元稹将季九揽在怀中,点了点他的额头,使君赤子心性,可这世上终究是无奈居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乐天念着湘灵,那杨夫人怎么办呢?”杨汝士的妹妹,季九也曾见过一面,娴雅贞静,温柔可亲,可是枕边人念着的却不是自己。
      “湘灵已无踪,碍着太夫人的遗言,他二人终究是有缘无分,乐天如今还惦念于心,已算是长情了。至于杨夫人,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既已明媒正娶,自当夫妇敦伦相敬如宾,说不准日后儿女绕膝,乐天心里眼里都是她也未可知,作什么担忧这么多?”
      元稹取过帐钩,将帐子放下来,季九瞧着他背对着自己忙碌,若是微之与乐天互为心许,自己当如何自处?胡思乱想了半夜,到此时才放下心来。
      衣袍解开时,怀中玉佩被元稹握在掌中,季九闭了眼任由他抱住,若真如李恒所说,那也心甘情愿。
      “原来你昨日是因着这个。”元稹将诗卷展开,笑着将季九摇醒。
      “这不能怪我,常言道文人相轻,似你们这般的,古往今来,再找不出一对儿了。”季九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道。
      “高山流水,得遇知音,能与乐天相知相遇,实我二人平生幸事。”人常言,知音难觅,能与乐天心心相印,相濡以沫数十年,实在是上天厚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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