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君有情》青豆三明治

68、东都惊变

　　孙忠义早遣了人在洛阳长夏门候着，元稹不欲前去替宦官拜寿，便与季九在马上作别，自去兄长家里看望一双儿女。
　　“三哥千催万请，终是把九弟盼来了。”洛阳富贵闲适，孙忠义瞧着比先前又圆润了几分，扶着两个貌美婢女，腆着肚子迎出府门。
　　“劳三哥惦记了。”若陈宏志所言属实，孙忠义就是亲手弑师，作下这丧尽天良之事，怎还能这般笑意吟吟？季九按住剑柄，恨不得将孙忠义的心肝肺挖出来，在日头下瞧瞧是什么颜色。
　　“九弟可是道途辛苦了？”孙忠义见季九双目赤红，难不成是为了赶来给自己拜寿，这几日彻夜未眠么？
　　暖阁里燃着炭火盆，帘子掀起时火苗蹿了老高，孙忠义掂了掂袖中的密信，等晚些时候就烧了罢。
　　吐突承璀在信中言道，东宫空悬，人心不稳，皇帝有意重提立储之事，但朝臣们不识趣，只念叨什么祖宗家法，全不管人品贤愚，竟多是拥立三皇子的，气得皇帝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
　　幸得二皇子在宫中多内助，中使们大都支持他作太子，偏偏季使君和三皇子要好，宁愿违背上意也不肯转投二皇子。
　　朝臣言辞激昂，季九重兵在手，纵然皇帝再偏爱二皇子，也不敢贸然立他为太子。
　　孙忠义在心底冷笑了一声，什么人品贤愚，只怕是这二皇子更好拿捏，吐突承璀和皇帝，出尔反尔，他已经信不过了。纵然吐突承璀说的天花乱坠，孙忠义也只犹豫了片刻，岂能重蹈覆辙？
　　婢女们提着食盒络绎而入，金玉相击环佩叮当，激的孙忠义猛然清醒过来。吐突承璀是靠不住的，二皇子又素无来往，从前未将这个隐形皇子放在眼里过，这会子上赶着讨好只怕是迟了，怎能为了这轻飘飘的一纸信就害了自家兄弟的性命？还不如等三皇子继位，九弟不是个爱贪权揽事的，到时烦他在枕边多说几句好话，不就大有可为么？
　　“九弟，三殿下近来如何，还同从前那般黏着你么？”孙忠义挥挥手打发婢女出去，亲自斟酒端与季九。
　　“殿下一切都好，无须三哥记挂。”琉璃盏中酒液澄明，义父当初是不是毫无防备就接过了？季九盯着酒盏，猛听孙忠义提起李恒，心中起了一丝警惕。
　　“三哥常在心中惦念你们，自听说陛下有意再立太子后，便日夜筹谋着怎么能帮三殿下一把，陛下的身子已是不中用了，只怕就这一二年的事了，我们兄弟俩就要苦尽甘来了，三哥敬你一杯。”
　　孙忠义举杯大笑，季九却无动于衷，直直地盯着他。
　　“九弟这是怎么了？”孙忠义被季九瞧的发毛，端着酒盏的手臂横在半空。
　　“义父当年喝下的，也是这一杯么？”当年的真相，季九要听孙忠义亲口说出来。
　　“九弟在说什么，三哥怎么听不懂？”孙忠义心里咯噔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端着的酒盏。
　　“三哥要是听不懂，就没有人能听懂了。我总是想不明白，三哥是为了什么？人常言涓滴之恩，涌泉以报，义父对你我恩同再造，为何却招来杀身之祸？”季九摇摇头，他这些日子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孙忠义为何以怨报德。
　　“……九弟可是听了什么流言蜚语？你我兄弟素来和睦，可莫要受了他人挑拨。”孙忠义煞白了脸色，半晌后强笑道。
　　“是陛下亲口所言，焉能有假？”季九摇摇头，心中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想知道孙忠义为何要那般做？
　　“九弟糊涂！别人略施小计，九弟就忙不迭来找三哥问罪，也不先想想，陛下为何会突然重提这陈年旧事？”
　　怪不得吐突承璀在信中言辞狂妄，似是笃定了自己会与他合谋，原来还有这么一手，真真好计策！孙忠义额上冷汗渗出，九弟知道了当年的事，必不肯放过自己，要怎么将他安抚住才好。
　　“三哥，你为何要毒杀义父？”季九摇摇头，将纯钧从剑匣中抽出，他不想听旁的废话。
　　“九弟且慢，这都是陛下和吐突承璀的计谋，要你我在这立储的节骨眼上兄弟相残，你若是杀了我，陛下和吐突承璀就有借口罚你，若是没了兵权，如何拥立三皇子？”寒意浸入颈间，孙忠义抖了抖身子，剑刃刺破肌肤，渗出了一串血珠儿。
　　“三哥不必狡辩，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要毒杀义父？”当年旧事，是陈宏志打听来的，难道是皇帝和吐突承璀故意告诉自己的么？季九略迟疑了片刻。
　　“九弟可是想不明白？”孙忠义瞧出了季九的犹豫，胸腔中狂跳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我如何能想明白？”季九苦笑了一声，连禽兽都知道跪乳反哺，为何却有人这般丧尽天良。
　　“如九弟所言，义父待你我恩重如山，三哥怎会毒杀他老人家？义父的恩情，你我下辈子结草衔环，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孙忠义抬袖拭泪，放声大哭起来。
　　有僮仆闯入暖阁，将二人团团围住，被孙忠义斥了出去。
　　“三哥曾言道，义父是德宗皇帝命俱文珍毒杀的。”孙忠义一番话，听得季九半信半疑，但孙忠义先前为什么同自己说谎。季九后来才明白过来，德宗皇帝绝不会下令毒杀自己的情人。
　　义父被毒杀身亡，德宗皇帝闻知后大怒，左右伺候的人俱受了牵连，季九好不容易才寻得了一个，问及当年旧事，确实与外人无干，义父位尊官高，身边伺候的都是心腹亲信，俱文珍绝无机会下手。
　　“九弟那时年轻气盛，三哥怕说了真相后，九弟会做出什么傻事，如今也该将实情告诉你了。”孙忠义假意叹了一声，思索着怎么圆这个谎，九弟既起了疑心，恐怕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得寻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三哥请讲。”季九静静听着，能将毒酒奉与义父的，除了孙忠义还有义父身边的亲信小使，到底什么缘故使这些人对义父下手。
　　“此事牵涉到皇家秘辛，所以众人才讳莫如深。九弟先将三哥脖颈上的剑挪开吧，三哥不怪你。”孙忠义嗅见淡淡的血腥味，方觉出颈项上的疼痛来。
　　“皇家秘辛？”季九想起义父和德宗皇帝的流言，不由信了几分，还剑入鞘后重又坐下道。
　　“正是，九弟既问起，自然要原原本本说与你听，但此事牵涉极广，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九弟还记得义父跟前的明珠么？”
　　“明珠姐姐？”小时候练功累极时，总有一把子方糖塞入自己怀中，明珠是义父身边的婢女，聪明灵秀，不知为何立誓终身不嫁，义父对她爱逾亲女，府中的事都交由她掌管。
　　“三哥后日大寿，邀了明珠前来一聚，她的话你总该信吧！”
　　“明珠姐姐不是死了么？”霍仙鸣死后，德宗皇帝盛怒之下，将他身边的婢女小使，问斩的问斩，流放的流放，季九从边关回来时，明珠便没了音信。
　　“自是三哥替她寻了个妥帖之所，才能死里逃生，九弟且安心住下，后日等明珠到了，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寒冬腊月时节，竟生生出了一身冷汗，袖中的信纸也沾惹了些潮气，孙忠义打发季九安歇后，摸出来重又思量了一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今日虽拿明珠糊弄过去了，三日后要去哪里寻她？但九弟心中有了戒备，要如何对他下手呢？
　　孙忠义思来想去，直至天明也未曾合眼，刚要小寐片刻，就听婢女在帘外禀报，飞龙使戴景福求见。
　　“不好了，不好了，出事了，要出大事了，监军大人，咱们快逃罢。”戴景福慌慌张张进来，开口就是不好了。
　　“大喊大叫什么，出了什么事？”孙忠义眉心刺痛，抬手按了按，戴景福虽多嘴，但平日是个稳重的，慌张成这样，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监军大人，淄青留后院出事了，只怕要血洗洛阳。”
　　“什么血洗洛阳？你从头与我说来。”孙忠义眼皮跳了跳，慌忙将衣服裹上。
　　“天还未亮时，有人前来皇城禀报，说留后院中秘密集结了大批淄青军士，预备明日晚间血洗洛阳。”戴景福有了主心骨，渐渐镇静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起因是洛阳淄青留后院的一名军士，不知因着什么受了罚，心中积了怨气，便同好友诉说委屈，将淄青留后院的秘密也道了出来。原来平了淮西之后，淄青的李师道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听了谋士的建议，决定先下手为强，拣选了军中的兵士前往洛阳，囤积在留后院中，预备血洗洛阳，灭一灭朝廷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