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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月下共酌 ...

  •   夜间起了寒气,元稹命婢仆在书房中燃了火盆,不一会儿就暖意融融,季九连着饮了数杯酒,身上有些燥热,起身推开木窗,脱了外袍,斜坐在榻上。
      “当日曾戏言,若能得出牢笼,定要沽来葡萄美酒,与使君饮个够。”季九肤色黝黑,醉酒微醺后竟泛起红晕来,瞧着竟有些旖旎动人,元稹提壶斟酒,端与季九。
      “你那日为何生气?”季九将酒盏放下,歪了歪身子。他在长乐坊与杨元卿对饮了几杯,方才又喝了不少,现下酒意上涌,觉着眼目有些晕眩,心里醉的糊涂起来。
      “使君与三殿下,可是自幼相熟?”元稹重将酒盏端起,季九只得接过饮尽,摸索着重新靠回榻上。
      “不是,我净身后,熬了一个多月才好,误了进宫的日子。小殿下……我遇见你后才见着了他。”季九模糊听见元稹问话,断断续续答了几句,若是往日清醒时,他决计不会吐出净身这两个字,如今自己听来,都觉有些羞怯。
      “痛么?”元稹低声问道,用衣袖揩去季九唇边酒渍。
      “我什么也记不得了……”季九摇摇头,如今回想,关在那暗室里的,竟像是另外一个人。季九低头看住他,见他被缚在床上,如山间小兽一般,呜呜哀鸣,横摊着四肢待人宰割。
      “莫怕,都过去了。”元稹见季九身子颤动,忙揽住他轻轻拍了拍。
      “没有人来救他,神仙是假的……阿娘也是假的……阿黄也被他害死了,这世上,没有人肯去救他,微之,求求你救救他罢。”
      元稹见季九低声哀求,手脚开始胡乱挣扎,神色间尽是恐惧,双眸中痛楚已极。
      “好,阿九,我救他。”元稹低叹了一声,将季九抱紧在怀中。
      “没有人会去救他的。”季九渐渐平静下来,在元稹怀中摇了摇头。
      夜里起了风,微弱的烛火挣扎着跳动了几下,便被扑灭了,幸有明月移过来,从窗口洒下一室清辉,季九脸上的痛楚渐渐褪了去,眉眼间慢慢舒展开,生气一点点消失殆尽,双眼无神地对着一轮明月,面容渐渐漠然如死物。
      “阿九,我去救他。”元稹心头大恸,将季九按在胸前,伸手抚上他的面颊,只觉冰凉一片。
      季九闻言转了转眼珠,泪水大颗大颗淌出,在脸颊上左右横流。
      “阿九,莫哭。”元稹掌心一片湿润,将涌出的泪珠一遍遍擦去。
      窗外风声呼啸,室内却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季九在噩梦中睡熟,元稹在榻上抱着他坐了一夜。
      “微之,我昨晚怎么了?”季九醒来时,察觉自己枕在元稹腿上,忙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元稹被动静惊醒,待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季九忙伸臂扶住他。
      “使君昨日喝醉了。”元稹唤嘉木进来,备水洗漱。
      “我喝醉后,经常会哭,昨晚有没有说什么?”季九心中忐忑,他原本无不可对人言者,但自从在通州知晓自己心意后,再不敢随意醉酒坦露于旁人面前。
      昨晚先和杨元卿小酌了数盏,到靖安坊后被元稹冷落,又寻不见空隙问他,气闷之下又多饮了几杯。杨元卿和白居易走后,两人在书房说话,元稹忽又和颜悦色起来,他一时高兴又饮了许多,最后醉的不知今夕何夕,恍惚记得抱着元稹说了好些话。
      “并未说什么。”元稹见季九吓得面色发白,笑着摇了摇头。
      “我若是喝醉了,经常会胡言乱语,说喜欢谁之类的,微之莫要当真。”季九又试探了一句。
      “常听人说酒后吐真言,不知使君的心上人是谁?”元稹笑着反问道。
      “微之莫要拿我取笑,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过在梦里说说便罢了。”季九面上微有些难堪,一个太监,扯什么风华雪月,旁人听了都要替自己难为情。
      “若是得使君喜欢,当是人生幸事。”元稹认真看向季九,这么干净的一个人,上天是从哪里寻得他?若是他有喜欢的人,必定会付出一腔热忱,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
      “微之那日,可是有些不高兴?小殿下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说话没个轻重,若是无心中得罪了微之,我替他和你赔罪。”季九慌忙移开目光,将这几日的疑惑说与元稹。
      “得罪我的可不是三殿下。”元稹哼了一声,从来只有臣子得罪皇家的,自己哪敢挑小皇子的错处?
      “微之……你知我口拙……既不是阿恒得罪了你,你又是为着什么不高兴?”季九苦思冥想了几日,猜测着是不是小皇子言语不当,惹了元稹生气,却原来不是么?
      “我高兴不高兴,又与使君何干?”元稹见季九一脸惶恐神色,心里先软了几分。
      “你若是不高兴……我心里盼着你……能一直快乐满足。”季九不敢将心意说出来,顿了顿,声音渐渐低了去。
      即便是和旁人在一处,季九也不喜欢他们愁眉苦脸。李恒若是蹙起了眉头,季九比他自个都难受百倍,舍不得他受一丝苦楚。
      “你刚才说什么?阿恒又是谁?”元稹明知故问道。
      “是三殿下。”季九方才一着急,将李恒的乳名脱口而出,这会子才反应过来,偷眼觑元稹的脸色。
      “使君,古往今来,有多少祸从口出。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更何况我朝乃礼仪之邦,乐殊贵贱,礼别尊卑……”
      元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季九一个字都没听懂。
      “微之,我哪里错了,你只管教我。”季九拽了元稹的袍袖央求。
      “使君与三殿下那般轻佻,若让旁人瞧见了成何体统,只怕要诬陷你媚上邀宠。”在马上搂搂抱抱,全无主仆礼仪,言语间调笑无忌,大乖君臣之道。将吏军士,旁边围着许多人,他俩却无一丝不自在。在众人面前尚不知收敛行径,私下情形可想而知,记得三殿下曾说了一句晚间回去,难不成他二人夜里都在一处?
      “原来是这个,我当是什么,我一直当小殿下是孩子,未曾想他如今已长大了。”季九犹记得李恒小时候,自己常爱抱他,暖暖的软软的,舍不得放开。
      “皇子即便年幼,也是你我之主,那日三殿下说晚间回去,难不成你二人在宫中宿在一处?”元稹放缓了脸色,又问了一句,按理说季九在外监军,并非宫中内侍,不须贴身服侍李恒。
      “我常年领兵在外,即便回京也是宿在行营,偶尔回宫自是舍不得小殿下。其实我在宫中另有住处,贵妃娘娘也曾三番五次,要遣人与我另设一处,我不欲劳烦他们,常在小皇子殿中将就一晚。”季九如实回答,难不成这还有什么不妥么?
      “舍不得?”元稹听了心中一跳,这么说来是住在一起了?贵妃娘娘几次不许,使君还不明白?
      “小皇子自幼粘我……我有时难得见他,便趁着晚间无事,能多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妥么?”季九常年在外,并不熟悉宫中礼仪,在清宁宫向来率性而为,难道有什么不对?
      “阿九糊涂,史书上与君王同卧的,都是什么人!韩嫣李延年之流,后来是什么下场!”季九与三殿下亲昵太过了,元稹忽然想起德宗皇帝和霍仙鸣的风言风语,恨不得几巴掌捆醒季九。
      “我们不是……”季九明白过来后,面上蹿红了一片,羞的手足都无处放。
      “你喜欢他?”元稹见状闭了闭眼睛,冷声问道。
      自相识以来,他虽拙于言辞,但闭上眼,想起的尽是他点点滴滴的温柔眷顾,三殿下年幼,常和他在一处,岂能不为之心折?若是他二人在一处……若是他二人在一处,元稹心烦意乱,饮了一盏冷茶。
      “他……小皇子……不……”季九见元稹冷眼看过来,断断续续回了几个字,他要如何说出口,他喜欢的不是小皇子,而是眼前冷冰冰逼问他的人。
      “果真不是?那你在梦里惦念的是谁?”元稹松了口气,脑中灵机一动,想起季九刚才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只不过是在梦里说说,方才又问他醉后有没有说喜欢哪个,可见是心中有人,既不是三殿下,此前也曾说过不是春水和春草,那那个人到底是谁?
      “……微之莫要胡乱猜疑,我这样的人,如何配得上喜欢别人。”季九从慌乱中回过神来,惨白着脸摇摇头。
      “既如此,日后行止当自重,莫将把柄递与人。”元稹说完后,从架子上抽了一把书,自顾自翻开。
      “原来你是在为我担忧,昨日乐天说的可是真的,这回不去远处了么?”季九忆起自己素日与李恒在一处的情状来,也觉有些后悔,他二人虽清清白白,可谁知旁人心里怎么想,幸喜多是在行营和清宁宫,否则连累了小皇子的名声可怎么办。
      “大约是去同州,以使君的脚程,往来间只须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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