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入宫门 ...

  •   炉中炭火烧的哔爆作响,春水抱膝坐在地上。

      帷幕厚重,晓光微透,帐中人昨夜醉酒,还在熟睡当中。

      春水双手抚上自己脸颊,身为男子,竟薄命至此么?正自悲切,又不敢出声,耳边却听得呜咽之声。

      “九郎,莫哭。”

      季九头痛欲裂,恍惚间却听见耳边有人轻唤,下意识朝腰间探去,却摸了个空,霎时清醒过来,费力掀开一边眼皮,见一个少年笑吟吟地立在床前。

      “九郎可是作噩梦了?”那少年见季九清醒了,才取了丝帕上前替他擦拭脸上泪痕。

      “春水?”

      “正是奴婢。”

      季九这才恍过神来,又打量了一遍屋内陈设,见锦榻丝帐,尽显富丽温柔,才想起自己已回至长安了。

      却原来是做梦,屈指一算,离乡别故,正告十年。季九想起阿黄,依旧心悸难安。彼时年幼,只想着把它藏起来,生怕被人抓去了炖肉吃。现在想来,却是亲手将它送上了死路。一个畜生,困在石头堵住的山洞里,无食充饥,无水可饮,只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九回思旧事,不由打了个寒噤,见春水捧了冠带靴帽过来,才惊觉自己身上黏黏腻腻,贴身衣衫早被冷汗浸透了。

      “听闻俱公公素喜字画,不知九郎可有预备?”

      春水替季九将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拢起,又替他将冠带衣衫都整理好,才笑着提醒了一句。

      “春水也忒多嘴了,此事自有三哥替你预备。”窗外有人大笑,随即推门进来。

      “三哥。”季九起身见礼,来人是孙忠义,同属霍仙鸣的养子,所以二人兄弟相称。

      “愣着干什么,去给九弟端碗解酒汤来。昨日九弟远路来归,兄弟们高兴过了头,倒忘了今日还有一件大事要做。”孙忠义朝春水叱道。

      “不知三哥唤我回来有何要事?”季九疑惑道。自霍仙鸣逝世后,众兄弟中孙忠义居长,又在右神策军中身居高位,所以众人便以他为首听命调度。

      “叫你回来也不为别的,咱们师兄弟同气连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能我们几个在京里享福,单留九弟一人在沙场受苦。且别说这个,昨晚滋味如何?这个春水可是三哥我好不容易替你搞到的,据说在教坊中舞为绝技,身段自是销魂。”孙忠义说完还啧啧一声,脸上肥肉翻涌。

      昨晚一夜噩梦,滋味能如何?季九苦笑了一声,众兄弟几个皆是货真价实的公公,却整日谈风论月美女盈怀,当真不觉得难为情么?先前的美人儿自己均坚辞不受,春水原以为是派来服侍自己的,原来也是这个意思么?

      “习惯了倒也不觉得苦。”不知不觉,已行伍十年,没想到自己已熬过这么些年了,但比起京中波诡云谲,季九觉得在边地还舒坦些。

      “九弟受苦了,还记得初见你时,瘦的和只猴子似的,偏有一股子狠劲,这里还疼么?”

      孙忠义拉过季九的手腕摸了摸他掌心的厚茧,想起那日与吐蕃厮杀,这个孩子弱鸡崽子似的,却狠命咬着吐蕃军士的颈项,手腕被掰折了也不松开。

      “都多少年的旧事了,早就不疼了。”季九笑起来,当日什么都是红的,云彩是红的,山茶花是红的,连师父的衣袍也是红的。

      被师父抱在怀里的时候,身子骨暖洋洋的,漫天红色纷至沓来,在他心底不住翻搅,最后幻化成一片美梦。

      “当年一直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九弟身子骨弱成那样,怎没被送进宫,反倒去了军里,也太造孽了。”

      孙忠义虽口上如此说,暗地里却早已打听过了。九弟当初身子单薄,净身后昏迷了近半个月,误了进宫的日子,才被当初采买他的两个太监送进了军里换银子。

      “我当日身子没好利索,耽搁了些时日,便只能往军前效力。”旧事重提,季九笑意不改,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如今虽都模糊了,但这会子听孙忠义提起,心里依旧钝痛不已。

      “今日让九弟出气。”孙忠义见季九说的模糊,也不去逼他,侧身拍了拍手,便有几个下仆推搡着两个人进来。

      季九见了这两个人,隐约还记得些音容笑貌,这才明白过来,三哥这是要送自己一份人情。

      是要做一件什么样的大事,让三哥下这么大的力气讨好自己?季九心中凛然,只静观其变。

      怪不得当年师父临别入京时,要自己提防三哥,果然师兄弟间也要耍心眼。三哥不遗余力寻访旧事,是要让自己对他死心塌地么。其实又何必,净身入宫明买明卖,非要怪什么人的话,只能怪自己命苦罢了。

      “张良功,徐永年,你们且抬头瞧瞧,还记得我九弟么?”孙忠义等两个太监跪下后,才悠然开口道。

      两人抬头打量了半日,见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倚窗而立,肤色黝黑眉眼带笑,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自己造下的孽想不起来了?十年前你们将一个小孩子送去充军,可想过他会活着回来?”孙忠义见状冷笑道。

      “小九儿?”徐永年向前爬了两步,在心中念了一句佛号。

      十年前河东等地大旱,他和张良功两人奉命出宫,搜罗些无根底的孩子充入宫中,以备日后作心腹使唤。

      小九儿便是那回碰上的,两人本不欲买,但那孩子留在家里迟早也是夭折的命,倒不如带进宫里洒扫庭院,至少有一顿饭吃。

      谁知那孩子身子骨不坚实,净身后连日发热,昏迷了好些日子,把进宫的时辰给耽搁了,若再等下一批还得三年。

      徐永年见那孩子好后,张良功好吃好喝的待应着,便只当他也怜惜那孩子,没有多插手,谁知最后张良功竟将那孩子卖去充军。

      两人采买的孩子中,只有几个极清俊的被宫里选上,太监宫女虽是贱役,但也是皇家的脸面。平常人家养个阿猫阿狗不也得看成色么?剩下没选上的,净身后又不能送回去,干脆充为军士。彼时神策军中宦官首领极多,自然需要些服侍的孩子。

      徐永年去质问时,张良功说那孩子除了一双眼睛亮些,身子瘦瘦小小的,再等三年也决计选不上,不如早脱手,两人吵了一回不欢而散。

      张良功有一句说得对,这孩子旁的都不出彩,只一双眸子清亮得很,笑起来像极了天上的星辰。

      徐永年想到此处抬头又瞧了一回,见那少年正含笑望过来,当日缩成一团的小崽子如今已脱胎换骨,锦衣华服丰神俊秀,正是英气勃发的少年郎。

      “原来是小九儿,冤有头债有主,当年我和老徐瞧你可怜,实实在在不愿买你,可你阿爹死活求着,我和老徐也是没法子,将你买回来,至少有一口饭吃……”张良功向前爬了一步,哭哭啼啼道。

      “小九儿?”孙忠义见这两个太监死不悔改,言语间还妄图携恩求饶,当下冷笑了一声。

      “贵人饶命。”张良功见机得快,连连磕头,徐永年却愣在一旁,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九弟要如何出气?”孙忠义抽出佩刀,在徐永年腰背一拍,令他跪倒在地。

      “罢了,他们如此说也有几分道理,当年家中大旱,不出来也得饿死,恩怨相抵莫要追究了。”季九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若说怨气,岂能没有?他在家排行第三,自记事起,阿父便常年冷着脸在外劳作,阿娘操持家务,得暇时最疼宠因病夭折的四弟,后来又有一双弟弟妹妹,更无心力去管他。季九只得摸索着做些活计,总觉得自己在一家子当中是外人,幸好阿黄伴着,乡间野地倒也自得其乐。

      只是纵然不吵不闹,还见缝插针地默默干活,也免不了被卖的命运,季九有时自嘲,只怕卖他那次是爹娘第一次想起他来。

      “九弟倒是仁善!”孙忠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义父生前也曾言我有此弊,又道日后有三哥照料。既如此,但凭三哥料理。今日不是要进宫去?莫要误了时辰才好。”季九瞧见孙忠义脸色不对,唯恐得罪了他。

      “哈哈,进宫算什么大事,咱兄弟这就走一遭。”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