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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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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们都说,能想起一点前世的事,是因为孟婆怜惜,少给了一口汤。
像邹显这种全部想起来的……喂,孟奶奶,你该不会把整碗汤都换成牛奶了吧?
其实很简单。
靠海的村庄,闹鬼的传说,捉鬼的青年,受轻伤的妖怪。
青年在月下看见妖怪,催命的灵符本来已经捏好,却在看到对方的人形后有些踌躇。
妖怪捂着肩靠在礁石旁,一脸汗,杏仁般的眼睛半睁着,微笑着向青年讨伤药。
青年愣住,“你不能自己治疗?”
妖怪摇头,断断续续地说:“这是,被神器所伤,我……不行……”
青年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哪根弦没搭对,看着妖怪虚弱的样子就有些不忍下毒手,收起灵符折返回去拿伤药。
本来的大好机会,无端端放了手,事后便再也无法敌对。
青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妖怪有了好感,渐渐忘记自己初衷,和妖怪交上朋友,每日必见一面。
妖怪喜食,他变着花样给他带吃的。
妖怪爱笑,他盯着他的笑颜能失神老半天。
某一天他青年给妖怪取名字,“你说你生于这片汪洋,以后在下叫你海海如何?”
妖怪想了半天,点头笑道:“可以。”
“海海。”
“嗯。”
“海海海海海海。”
“嗯嗯嗯嗯嗯。”
他一叫唤他就答应,他笑他也笑。
青年不止一次地想,就这样一生一世,多好。
只可惜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青年的父亲在他给妖怪准备的食物里下符咒,妖怪不疑有他,吃下去后受到重创,法力大失。
“你……想杀我?”
青年发誓他从未见过表情这么悲怆的妖怪,急急辩道:“没有!在下不会伤你,绝对不会!”
妖怪笑起来,笑得嘴角流出鲜血,“我想也是……我不该怀疑你……”
他们都太投入于对方的反应,没有发现周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聚集了人群。
村民们联合起来降妖除魔,只有青年一人挡在中间。
——他是好妖怪,不会害人,他只是在这里养伤……别伤害他!
那时妖怪腹部剧痛,嘴边的血越淌越猛,却依然傲立。
无论青年怎么求他都不肯走。
——我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逃?
只一句,坦坦荡荡。
月色下他青丝如银,全身华光万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容——邹言年,谢谢你。
那一世,邹显名叫邹言年。
然后妖怪转身面对那群无知而狂暴的人,衣袍猎猎——不怕死就一起来!小爷奉陪!
青年差点痛哭出声。
那句“小爷”,还是他教的他!
他们曾经快意潇洒,举杯对月,妖怪问,你为什么称自己为“在下”。
青年说,这样比较有气势。
妖怪说,比“在下”更有气势的是什么?
青年说,大概是……小爷?
妖怪听了笑起来,媚眼流光,桃意勾人,“以后我就是‘小爷’!”
“邹言年,小爷饿了。”
“邹言年,你昨天怎么没来找小爷玩?”
“邹言年,陪小爷说说话吧……”
而如今,他说:“不怕死的一起来!小爷奉陪!”
村民被激怒,群起而攻之,青年劝阻不及只得挡在妖怪面前。
铁叉刺进他的左眼,妖怪狂怒,大叫着要与众人玉石俱焚。
一时间波涛呼啸,飞沙走石,月隐星藏,举目无光。
青年趁乱将因勉强作法而吐血不止的妖怪推落大海,“你跑!快跑!”
左眼里流出的鲜血滴在妖怪脸上,激起钻心般的疼痛。
妖怪悲鸣,大哭起来,“小爷会去找你!等小爷去找你!一定要等小爷……”
可是青年最终没有等到。
作为惩罚,青年被村里人关进私牢,左眼的伤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半个月后因感染而身亡。
……
——海海,你是个好妖怪,下辈子在下还想认识你。
——嗯,下辈子小爷去找你,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小爷还去找你!
——如果我们互相不认识了怎么办?
——先定个接头暗号。
——暗号?
——你说,回家,小爷说好。就行了。
——那……等你的伤全好了,跟在下回家见见爹吧……
——……好。
……
邹显拖了一个枕头来当作小妖怪抱,紧紧地抱。
他一直认为张复云还会回来,如今只是暂时迷路而已。
不过,“也别迷太久啊……混蛋……”
翻过身,一串眼泪渗进了被角。
***
为了把Alex•高的采访做好,邹显接下来的几天又是加班又是熬夜,下足了工夫。
这天也同样工作到半夜。
卧室门没有关严,客厅的电视声隐约传了进来,似乎是电视购物。
大妖怪和他上司不喜欢电视剧,而且是越狗血的越不喜欢,这点和小妖怪完全不同。
大妖怪和他上司也不喜欢做饭,每天都等邹显买回去,如果等不到,就自己出去吃。
大妖怪和他上司更不喜欢打扫,他们暂住在小妖怪以前的房间,早在刚搬进来时就凌乱美了。
虽然小妖怪曾经有段时间很爱把垃圾往家捡,但他至少还知道分类整理吧,哪像现在,有多大的房子都不够他们扯。
对比过后才知道,同样是同住,对象不同就会有天大的区别。
不一样的生活习惯让邹显苦不堪言,其中最他受不了的就是大妖怪的上司会说那句张复云说过无数次的话。
我饿了。
饿饿饿!你又不是我的小妖怪,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喊饿?
一个多月以前,心情极度糟糕和异常想念小妖怪的时候邹显也爆发过几次,举着扫帚又是骂又是赶,无奈那两只会妖法,轰出去了能再飘进来,怎么都斗不过。
时间长了也就免疫了,大不了两眼一闭,心不烦。
十二点过,大妖怪端着咖啡进了邹显的卧室。
“消夜时间!”
他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端咖啡给邹显的时候邹显还不喝。
他偏执地只愿意喝张复云冲的。
大妖怪好说歹说,说自己是跟师弟学的如果没把记者同志照顾好师弟回来后肯定不高兴,这才劝得邹显浅尝一口。
尝后的感想是——人,果然还是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
以及——冷水冲出来的咖啡原来是一块一块的啊……
从那以后,大妖怪苦练冲泡咖啡的技术,几次下来邹显受益了,他上司则因为做过实验用小白鼠而对咖啡深恶痛绝。
想到以前小妖怪也不喜欢喝咖啡,邹显才稍微对那个衣着打扮珠光宝气的家伙有了一点点亲切感。
而且,有他们住在这里,至少不会太冷清。
邹显没敢想如果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在体会了一年多有人陪伴的日子后再回到原点,会是什么滋味。
苦就不说了,最怕的还是酸。
那种几乎能把内脏腐烂掉的酸,时刻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
“喂,”大妖怪刚把咖啡放桌上邹显就叫他,“有没有可能……他,我是说你师弟,有没有可能他其实还活在某个地方,只是我们看不到?”
大妖怪说:“师父说有可能的话,就有。”
“那你师父说有可能吗?”
“有啊。”
邹显愣了两秒,突然蹦起来,“什么?!”
大妖怪捂住耳朵,“你吵死了……”
邹显激动地抓住他的衣服,“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真的有?你怎么不早给我说?那他现在在哪里?天上?地下?外太空?”
大妖怪一边拨开他一边说:“早八百年就说过了,你当时跟没魂了似的。”
“我……”
邹显语塞。
春节过后的那几天,他的确很魂不守舍,几度怀疑张复云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他不曾在海洋馆看到他,不曾当他名义上的老师,不曾和他签定不平等条约,也不曾相爱。
不过若一切是梦,这套房子又怎么解释?
大海的颜色和氛围,如果不是因为监工的执念,凭邹显的意思是绝对不会装成这样的。
快三十岁的男人的家,应该是更深沉,更稳重的风格吧?
“总之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师父说运气好的话就不会等太久。”
“运气好是什么意思?运气不好又会怎么样?不会等太久又是什么意思?多久?复云他会不会很痛苦?”
大妖怪眼皮直跳,连连往房门处退,“早知道我就不给你端咖啡了……”
邹显巴住他不放,一脸乞讨相,“别走啊,我们聊聊,你住我这里也两个多月了我们彼此还一点都不熟悉呢,为了增进感情,这样,我不写稿了,我们来秉烛夜谈如何……”
大妖怪大叫:“老大!有比你更罗嗦的人出现了!快来围观!”
“来啦!”
黄灿灿的身影刚旋到门口,邹显手上一用力,猛地把大妖怪推了出去——
我宁愿好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