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9、心魔之地

　　“旋花，发什么呆?”

　　恍恍惚惚间，有人在叫她。白绸鞋面，天界的蔚蓝掺入瑶池的碧绿，为何她以前总以为这是春天烟柳被点染的青？还是因为他名字有个清呢。

　　“掌司……”

　　张口欲言，又犹如梗刺在喉。

　　“还不起身随本尊回去。”

　　“回去？”她还回得去么？她不知道，只是迷茫的抬头望着他。

　　逆光下的梅墨清，看不清神情，火辣的日头打在他的身上，给了她一片阴影，热度依旧。

　　“废话。”

　　高大的身躯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拽离滚烫的地面。她的眼里有不解、害怕，还有隐忍。不晓得是这几天来的第几次叹气，梅墨清只是想叹气。

　　道行浅薄，修为不够，定力不足，如此糟糕的她可以为了活命不顾生死，她够决绝，一如当年。
　　她真是又不够狠绝，终是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他在她的身上已看不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历经磨难后，她只是一棵旋花，开不了花。当年的旋花，可以为了活命不顾生死，也同样可以为了某些于她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弃生死不顾。

　　心生，种种魔生。心灭，种种魔灭。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差点走火入魔罢了，于你而言正常。”

　　感觉到手里握着的僵硬，他未放开，也未回头，算是宽慰了她一句。

　　“走火入魔？！”她反手抓向他的手臂，像是急切需要他的肯定。

　　“是。”回眸看了一眼任由她揪紧的衣袖，梅墨清知道他猜中了，“修为太浅，心思太重，注定会败。”

　　“那你为何还要撺掇火姑娘与我生死相逼？！”胸口堵着一口气，是她如何也想不通的，不问个明白不可。

　　这丫头能质疑了？看来心神在恢复了。“本尊命你们继续，难道你们除了生死相逼，就没有其他方法可战了？”是她常能听到口吻，平淡清冷中带着戏谑。

　　这话中深意，谁人能懂？除了生死，其他方法？戛然止步，旋花茅塞顿开，却仍带着些微犹豫，问他，“你不是真想让火姑娘杀了我？”

　　“是你曲解了本尊的意思。”

　　恢复得还挺快。梅墨清对她的理解能力一直都很满意，甚至赞许。

　　不论背诵清心咒时只听他说一遍便能明白其中意思，记不住那是精神太涣散。还是偷跑去李夫人处炫耀，倒也能从他人口中得知自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反而浪费了他一时半刻担心她泄露月老殿之事而过分的紧张了。还有闯入境地，她说的是实话在他眼里的确看到的是误打误撞，可是只凭自己给她的那点精血，如若不是她自身的本事，也不见得进得来。除却运气，这株旋花其实不算太笨。

　　“真的？！”她依旧不放心，加紧脚步跟上他。不知不觉中，双腿已不再沉甸甸的，反而越来越轻松自如。她与他并肩而行，手中紧攥着他的袍袖。

　　“烦不烦？！”他可没有多大的耐心继续陪她在这片荒芜发傻，加快了步伐，“你愿信就信。”

　　“信！”只凭他挡在她身前这一举动，她愿相信他不曾真正害她。是自己笨，还有那个火楹儿也是个笨蛋。现下他又来救她了，已无所谓他的真实想法是试探还是其他，至少他没有抛弃她，她愿继续信他。

　　欢愉的弯了眼眉，淤积一扫而空，他说差一点走火入魔那就是差一点走火入魔。暗下决心回去之后要勤学苦练的旋花，因为太过专心自己得到的解脱，也就未留意墨瞳中一闪而逝的诧异，藏于凤目之下。

　　收回目光，梅墨清不知该笑她天真，还是该耻笑她单纯。她说她信他，两次直面死亡皆有他起，她还信他。下一次，她又是否能轻率地说出这句话？轮回殿开启之日，她便再无选择。没有生，不想灭亡，除修仙一途，再无回头。

　　“掌司上仙，若有下次能麻烦您把话说清楚些么？”

　　在看到一处青雾薄障近在眼前时，旋花弱弱的提出了小小的抗议。

　　“为何？”

　　心魔之地快将走出，梅墨清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随意地问了一句。

　　状是为难的搔了搔打结的发丝，她下定决心般鼓足了勇气，“因为您的话容易让我有种被骗的错觉。”

　　脚步有一时的停滞，又继续迈前一大步，“你愿信就信。”他仍是那句话，没想到这么快说第二遍，出乎他的意料。

　　“我信！从今往后只要您说的我都信！”她怎会去质疑掌司上仙?她一定是犯傻了。心中直呼自己真是个笨草。

　　“行，回去把契约立了到时再表你的忠心吧。”笨草，正中下怀。契约是突发奇想，却是正解了他下回的问题。

　　“行！您放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也没搞明白梅墨清口中的契约所谓何物，旋花只当随口顺了掌司上仙的话，余光所及脚下是长长的蚂蚁群，“掌司上仙，这是哪儿？”她被困在这儿许久，都忘了这个问题。

　　“心魔之地。”

　　虚空拍下一掌，青雾薄障打开了一个缺口，梅墨清拽着糊里糊涂的旋花走出了心魔之地。

　　“别丢下我！”

　　尖声喊叫着，腾地一屁股在柳木床上坐起身。旋花自境界昏迷七天后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喘着粗气，一脑门的冷汗。

　　“放开。”

　　扯回自己的衣袖，随手甩了甩，被她拽过的褶皱也不见抚平。起身，退离一步床沿，梅墨清探手搭上她的脉门，半响后挪开，看了眼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散乱地贴在额头上，平静地告诉她，“精魄修复还需花上些时日，自今日起不得再迈出掌司殿半步，”跨出一步，想了想，补上一句，“不想死就给本尊好好待着。”

　　这才苏醒的脑袋还有些晕晕乎乎，她呆滞木讷地望着他的嘴，似自言自语，“我没出去，一直都在……”仅靠本能她也能反驳上他两句。

　　“后院也不许去！记得！”胆子忒大了，还敢顶嘴?!欠收拾的丫头！他板下脸，硬声下了命令，“若再有下回，本尊绝不会再去找你！”

　　说完，梅墨清便拂袖离去，只留给呆呆的旋花一个行色匆匆的清冷背影。

　　在天界，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变换并不明显，日月交替的那一刻就是日的结束夜的开始，天空从湖水蓝慢慢转为深海蓝，再转为蓝灰相间模糊不清直至又逐渐回到最初的颜色。没有神仙会去在意，日复一日早已司空见惯。

　　时辰单单就是计量单位，一天的时间弹指而过。唯有将来，这个在她曾以为遥不可及的日子突然有一天来到了她眼前，犹如做梦般。

　　模模糊糊甚至有点麻木消极的生长了八百多年，旋花自以为离开了百花园温暖潮湿的土壤就可以从此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逍遥自在，就与她心目中的齐天大圣一样—这个想法在她休生养息期间又冒上了心头，在脑海时刻盘旋挥之不去。

　　除却开始的几日掌司上仙还会来她的小屋—对了，抬头环顾这间她醒来时便已身处的新居，干净整洁徒有四壁，只有屁股下的柳木床是掌司殿的那张，因为被掌司上仙嫌弃送给了她。连着三日替她输了一些真元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今天，是第二十天了。

　　他不来，也就没人逼着修炼那些个劳什子心法口诀了，她自然乐得轻松。他说她的身体已无恙，但精魄上的裂痕导致目前她还无法凝聚灵力，平时就多习习清心咒背熟口诀也算一种修炼。他说得轻巧，可知她一念清心咒就更加思绪如潮翻来覆去？

　　于是乎，她抵挡不住想到那只猴子，想到了自己曾渴望不可及的远大梦想。

　　按捺不住一颗奔向将来的蹦跶心，她满怀喜悦地打开房门，迷失在一片不知何时栽种的梅林中，转悠了许久找到了出路，呵，她的小屋向她敞开油亮的大门。忐忑不安地守在屋里，直到日月再次交替天际变浅，掌司上仙没有出现，她方松了口气。

　　不死心的她装模做样乖巧了两日不到，又打开房门想再试一次。踏足梅林迷宫，聚精会神地用心记住每个转角，在她自鸣得意的时候又拐了个弯。七拐十八弯后，约莫着时辰也不早了，她抬头望向天际，顿时傻眼，天空已是深海般的沉寂。

　　三番五次地尝试后，旋花就像斗败了的林雀垂头丧气地躺在晶莹磨砂的地面上，蔫了。她走不出梅林，遑论离开这小屋。

　　“我只想出去透透气。”

　　独自一人，瞪着雕花描金地屋梁，空余满腹惆怅。她觉得掌司上仙听得见，否则门前那片梅林从何而来。掌司上仙在做什么，为何都不理她？

　　病没痊愈自个儿倒快被憋疯了。她不喜欢孤孤单单的一个，连个说话的伴都没，再自言自语下去，哎，她情愿回百花园去。

　　空荡荡的屋子只有回应绕梁。

　　掌司殿正殿

　　烛火映衬下，端坐于书案后翻看卷册的身影却显惬意，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