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10、生死契

　　扳着手指，数着日子，就快无聊死的她等来了日夜思念的那个身影。青袍广袖，黑发绾起青玉束之，赤足踩在冰凉的石英石地上，眉眼含笑，桃花色的唇瓣微启，“今天开始本尊会授业于你，你务必认真修习。”

　　眼角泛泪，身形被一层青晕定于原地—她不过太想念他了，才会在他踏入小屋时情不自禁扑向他而已—至于如此嫌弃她嘛？她一个人呆在这儿，太过寂寞，聊表欢欣之情都不行。小嘴不满地撅起，冲他投以幽怨，“掌司上仙，你不知道我快闷死了么？”

　　“闭嘴。”撤去灵力，所料之中看着她五体投地，秀挺的鼻梁有不易察觉地一皱，修长的食指触了触发酸的鼻翼，梅墨清开口道，“满屋尘土，先打扫干净。”

　　噎住，双眸含泪，无语问苍天。他是冷血的，她怎么给忘了。沾了一地尘土的旋花，在掌司上仙威严的注视下，迅速转向小杂院，只听乒乒乓乓的一团乱响，眉头又在靠近。

　　掌司上仙行事总让她摸不着头脑，就拿这打扫来说吧，明明只要随便使个净啦洁的小法术，别说她的小屋子，就连整个掌司殿都可以立刻变为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可他偏不，顺道对着她又是一通教训，“那还要双手双脚做何用？本尊替你剁了？”在他的笑容里，她浑身发抖恶寒阵阵，胆颤心惊地埋头在尘土里。

　　当梅墨清重新踏入她的小屋时，屋内的气息清新，香烟袅袅，鲜花瓜果供奉于香案之上，地面也不会脏了他的脚。见她恭敬地立于一旁，换了身衣裙看上去舒服多了，还学样地焚香煮茶一壶，他—勉强接受吧。

　　“先立约吧。”

　　他站在屋子正中央，飞快地扫了一眼屋梁，金漆暗淡蛛网悬挂，顾上不顾下，果然。

　　“立约？立何约？”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她不太明白。

　　记性总不见长呢。刻意沉下一张脸，梅墨清不苟言笑地面对她，解释道，“立下契约，本尊才可授业于你。”

　　“是让我做你的弟子吗？”她没听月季说过入李夫人门下时有签过契约来着啊？难道每个上仙的收弟子的规矩不一样？

　　“你资质太差，入不了我门。”

　　这是她今天第二回被口水噎住了。掌司上仙说话能不这样……坦白又诚恳吗？

　　“那这契约于我，有何好处？”

　　别怪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契约哎，能随便签的吗？她虽懂得少，可也清楚一纸契约意味着什么。
　　在凡间，妖骗人立下契约的古往今来不计其数，好处是各取所需，各安天命，坏的结果也不在少数，人被妖夺去性命啦，妖被人灭杀后失去妖丹消失于三界啦。对了对了！那只猴子不就被唐三藏用一个铁圈牢牢牵制，结局虽说猴子终修正果，可那也是少数中的少数啊。白素贞不算，她没骗过许仙。

　　更别提在妖界了，听逛花园的那些个过路神仙说哪，妖与妖之间一旦立下契约，一方不死，一方永不得毁约。若是两只妖初见时惺惺相惜大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可熬不住日久见妖心，相看两相厌的一天啊！一旦这一天来到，啧啧啧，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一命呜呼。岂不一点都不划算？！

　　至于天界，谁会跟谁立什么狗屁契约啊？！玉帝紫金阙上坐，该闪边的闪一边，该让道的别挡着。立契为约，那是小看众位神仙！能飞上九天的，怎会言而无信？！唯一听说王母娘娘与一凡人立下过契约，每逢七月初七与天女相会。瞧，神仙都是说话算话的。

　　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每年一次呢？干脆送天女去凡间，或是把那凡人接上天界，他们二人不就能长相厮守了？王母娘娘真麻烦。

　　所以，她还是得问问清楚，为何要立!

　　想当然地，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心魔之地是如何爽快地答应他的了。眼尾上扬，唇角浅笑，梅墨清二话不说，伸出一指就朝她的眉心触去。

　　措不及防，一道青芒被暗红缠绕钻入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无知无觉无痛无感，她迷惘地抚上额头，眉心处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掌司上仙，这是做什么？”

　　“契约已结。”

　　轻描淡写的，仿佛是与她讨论今日天气如何。被长袖遮盖的指尖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些许颤抖。

　　“我没同意！”

　　他难道都不需要问问她的意愿么？她再地位低下，也是有草权的！她还有远大的梦想尚未实现，他怎么可以强迫她接受从此被他管教听命于他？！被戏耍的不痛快令她一蹦三丈，她怎能不发火？！

　　“解除！”

　　她大步向前，双手叉腰，仰头对他怒目而视，近得快撞上他的下巴。

　　他一低头就能看清她眼里的愤怒，鼻息间是她身上沾染的檀香味。

　　“这一纸契约，可保你小命。”

　　她的睫毛踌躇地眨着，梅墨清知她是心动了。

　　“还有其他的吗？”

　　“不可贪心。”

　　这丫头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不自觉地后退一步，拉开与她的距离，视线转向别处，这屋子似乎太冷清了。

　　“能解吗？”

　　旋花仍是犹豫，即使能保住小命对她而言已是天大的好处，可在这掌司殿她能有多大的危险？总还是觉得心里别扭，像被无形中牵上了一根绳似的。

　　“不听本尊的话了？不想修仙得道了？”

　　掌司上仙忽然厉声质问她。

　　“不是，我……”

　　被气势所压，她有点结结巴巴。

　　“那就闭上嘴乖乖听话！”

　　“可这……”

　　“从今往后，谨言慎行，不许再胡闹！”

　　“掌司……”

　　“本尊虽不收你做弟子，但也不会亏待于你。你明日起就去境地随火副将一同修业。”

　　“和火楹儿一块？！”

　　“本尊说话时不得打断！”

　　“我没……”

　　“以后不许再质疑本尊。退下吧。”

　　“……是，谨尊掌司上仙教诲。”

　　两眼一翻，口不对心的旋花再无选择，只得哑口无言地退出了屋子。门外，梅林已不见踪迹。

　　“失误么……”

　　低声嘀咕，是悔不及改的梅墨清。看着她一寸一寸不情不愿挪出屋子，唉声叹气地走远，他悔不及改。

　　立约，本是为护她，也算是待轮回殿开启时使她听话的一招。可他错了，错在不该与她结这种契，方才若不是自己鬼迷心窍，怎会一时糊涂？！今儿个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也只能目前转移她的部分注意力罢了，总会有一日待她想明白时，他又该如何解释？如何解？

　　生死契，无解。

　　他解不开，玉帝也无法子，纵使老祖归位佛祖亲临，也无能为力。

　　怪只怪这丫头毁约之心先起。嘴上答应的也是立约，现下，也算承了她的诺，她能有多吃亏？从此往后有他护她周全，助她得道，她不感恩戴德三跪九叩还敢给他看脸色？！说到底，吃亏的还是他。

　　依她小祸不断大祸难躲的运气，放眼三界，他上仙的身份摆在那儿，能为她挡去多少麻烦？！她只要专心修炼，早日修成正果，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方才那其实也不是鬼迷心窍了，而是他真的为了她着想，一时糊涂也就更谈不上了。他一直很清醒，做的都是遵从心中的想法，也算还恩于她了。

　　青袍广袖下，指尖的颤抖平息了。

　　不再觉得是自己失误的梅墨清，厘清方才的奇异举动后，心情也顿觉晴朗了起来。另一种解除契约的方法，被他抛于脑后，漠而无视了。

　　结下契约者一方死亡，契约失效。

　　生死契，可解。梅墨清不能解。

　　对此一无所知的旋花，正立于掌司殿正殿前的青石板小路间，仰望天际，结界已被撤去，水洗般的蔚蓝，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吧。

　　“旋花傻了！旋花傻了！”

　　不用回头，定是那只无毛丑鸟，其实它不是凤凰，根本就是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