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6、火楹儿

　　当老槐头将讯刑逼供的重责交有带着奇怪口音的年轻女子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小小旋花还自称为人，连妖不及！火丫头，看紧了，若是她再不说实话，让她进得来这境地，此生都别想出去！”

　　老槐头离开前撂下的狠话犹在耳旁，话语之间透露出的杀意令她不寒而栗。不禁打了个冷颤，她这是来到了何地了？她这是又招谁惹谁了？！

　　“别怕，”一只柔荑搭上她的削瘦的肩头，青葱玉指间出现了一条红色丝帕，“眼泪擦咯，老槐头是吓唬你的。告诉我，你是谁？你怎会来到此地呢？”

　　犹疑了一下，终未拒绝女子的善意，旋花接过丝帕笨拙得往脸上胡乱擦拭一通后，谨慎地开口道，“大家都叫我旋花，你又是谁？这又是哪儿？如果，如果我说我真的是不小心走错路来的这儿，你会信么？”

　　“唔，你的问题也好多呢。”年轻女子蓦地一笑，双颊两朵绯红与她一身的朱红轻纱齐胸襦裙相映生辉，“我叫火楹儿，火凤凰的火，楹树的楹，儿女的儿。”

　　“火凤凰……楹树……这片凤凰木？”

　　若是她没记错，楹树是南境之国独有的，所以？旋花听闻年轻女子的名字后，惊讶的视线转向了别处。

　　顺着她的目光，火楹儿了然地抿唇轻笑，“是，我就是这片凤凰木的守护神。”猜到了她的惊讶，却猜错了她的疑问。

　　“这是哪儿？”

　　讶异她急不可耐的语气和神情中流露的焦躁不安，火楹儿不由想起老槐头意味深长的话来—
　　“将军亲手布下的结界是为遮天蔽日，这丫头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当旋花在青雾薄障上割开一道裂缝时，境地之内顿时天地变换，众将士元神立即隐遁躲避，陡然间幻象万千，一个曾为南境将神思念的故乡之境地出现在外来者面前。

　　境，实为南境之国；地，不是南境之地。

　　“她不可能破得了将军的法术！”

　　眼睁睁瞧着最后一团墨绿色火焰彻底将这道结界打开了一个缺口，躲在凤凰木林中观望的老槐头震惊之余仍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实。

　　相对而言，一旁的火楹儿比较容易接受现实，“可结界已被破坏，还是小心为先。”无论来者是哪路神仙，破坏结界进入的即是敌人。

　　“杀了她。”

　　老槐头身上戾气顿现，粗壮的指关节拨开树枝，深蓝火苗点燃并拢的五指。

　　“等等！”

　　若是换做千百年前的自己，可能在老槐头下达命令的那刻，敌人此刻已身首异处。可如今的她，已不是跟随将军征战三界的火副将，而是为掌司上仙梅墨清守护境地的火楹儿。

　　将军他……她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将军，千百年来，这个称谓如同日月光辉深深地镌刻在她和他们的心底，如同修炼习以为常，如同磐石坚守始终未曾改变。

　　将军他布下这个结界时曾告诫他们，“两军对战死伤在所难免，现是休战时期，不可再大开杀戒。”

　　“将军，若是有外来者闯入境地呢？杀？还是留？”作为守护职责所在，火楹儿却在尽责与命令中选择困难。

　　那时，将军已褪下黑铁铠甲，一袭青袍广袖随意松垮，黑丝如缎随境地暖风清扬。“若是能打开本尊在此处设下的结界，你们应该也杀不了他吧。”

　　将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狂妄。

　　好吧，问题来了。火楹儿望着双目泛红，眼皮红肿的外来者，认真地问道，“告诉我，是谁替你打破此处结界的？你究竟是为何而来？”

　　不答反问，问得又是方才那个凶狠臭老头的问题！旋花真是心力交瘁陡升，耷拉下脑袋，重重叹了一大口气，“我真的就是走错路了啊！”

　　好累。

　　树林沙沙作响，落叶在原地疯狂打转，随着气流迅速盘绕上升，形成数道五彩漩涡，色彩缤纷风景旖旎的境地顷刻间被一片灰蒙蒙覆盖。一抹朱红逆风中伫立，任凭四周狂风大作呼啸不止，娇小的身影依旧岿然不动，除了薄薄的纱裙被风吹得稍显凌乱。

　　怎能说动手就动手？！不信，她可以继续解释啊!这位火姑娘的性子还真率直，翻脸比梅墨清翻书还快！

　　火楹儿没有在自身周边设下防护，下巴高傲地抬起，望着站在凤凰木树枝上的狼狈不堪的绿衣裙，“再不下来，我就真杀了你！”绿衣裙上沾染了大片暗红，肮脏的双手将树杆抱得死紧，奈何树杆太过粗壮，双手环不过来，背风而立的身体被刮得频频往前倒。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即使在火楹儿的眼里她看起来格外可笑，旋花仍努力稳住摇摆不定的身子，万一跌下树可就只有先前那样挨打的份了!看了看怀里粗糙却触手滚烫的树杆，幸好!

　　若不是被她意外发现自己的本命元神，她—火楹儿此刻又怎会干站在原地想用灵压来恐吓她?!这丫头的运气会不会太好了点？果然是隐瞒了真实意图！心机如此沉重，什么误闯此地？一派胡言！

　　“我真的就是走错路了啊！”

　　昂首挺胸抬起头，小脸因憋气涨得通红。一盏茶前，旋花试图以理直气壮正大光明的言语与举止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很难信。”这时的火楹儿虽然话语直白，态度还算温柔客气，轻声细语地提醒她，“这儿除了上仙，下阶小仙一般连交界处都不会找到。你是如何找到的呢？”

　　这，拐着弯说她修为不够道行不深？旋花哭笑不得，她会找到这里还真的只是鬼迷了心窍，走错路了呢。

　　该怎么形容自己走到这里的心路历程呢？崎岖坎坷？逶迤曲折？亦或火冒三丈？嗯，火冒三丈后一路平坦？

　　掌司殿也就那一亩三分地，放眼望去殿落四处景色尽收眼底，殿门打不开，空中的结界也没本事打破，除了后院一间破破烂烂的小柴屋，堪堪靠墙未倒塌。尽管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心灰意懒的她本着无所事事去瞧瞧的心态，绕到了后院—小柴屋前。

　　神仙不用吃饭，神仙喜欢偶尔打打牙祭。可这小柴屋，木头屋檐倾斜一边，木门摇摇欲坠，没有窗子，蜷缩在墙角更显孤寂。

　　“也不见他吃饭哪。”嘀咕了一句，旋花顺手推开了门—哐当，门应声倒地，飞起一阵沙土，“啊，坏了。”也只淡淡一撇，她踩着阵亡的木门迈入小柴屋。昏暗中依稀可分辨长条凳一只，冷灶头一个，成捆的柴火堆在屋子一角，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子的霉味，屋子潮湿、阴冷。

　　漫无目的环顾屋子一圈，无啥看头，正当她调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来到门边的那堵屋墙，摸了摸空无一物的墙壁，她不由皱眉，木头屋墙上一点都不潮湿，手心居然还传来暖暖的温度？！收回手，低头思量了一番，这回她将双手都贴上了屋墙，果然是温暖的！意外发现的欣喜，让她沿着屋墙上下一阵探索—乱摸之下，没有想象中的机关触动。

　　叹气，她是想多了么。无力地垂下双手，“啊！”一记针刺般疼痛，摊开左手，掌心扎着一根坚硬的木刺，“真倒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拔去木刺，随便甩甩了手，她想缓缓手心的痛也对这地方没了兴趣，往门口走去。

　　倏然，身旁的那堵屋墙泛起白色的光芒，她急忙停下脚步瞪着它。白色光芒不刺眼，缓慢柔和的像流水般温和，将昏暗的屋内慢慢点亮。过了半响，地面被盖上了一层云雾，白色光芒依旧缓和得流淌，按捺不住新奇，她去碰了那堵白色屋墙—一丝暗红融入，骤然之间白色被耀眼的青芒吞没，一线不剩。

　　旋花又怒又急，无论如何使劲，她的左手就像被这青芒紧紧吸附，挣脱不了。灵力在飞快逝去，手背上赫然出现一条血线沿着经脉扩散开来，枝枝蔓蔓，整条手臂很快被血红色缠绕。

　　冷静，冷静。冷静不下来！掌司上仙救命啊！梅墨清你在哪里啊？！梅墨清……清心咒！

　　“稽首皈依苏悉帝，头面顶礼七俱胝……”

　　唇，一上一下，嘴，一开一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深陷其中的左手，青芒稍稍迟疑，减弱了力量，血线蔓延的速度似乎也停滞了。心头一松，清心咒起效果了。试着动了动手臂，还是拔不出？双眼一闭，继续念！声大音准，一字一句倾注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最后的挣扎。

　　枝蔓错杂中一丝暗红滑过，没入血红中无踪可循。

　　紧闭的双眼下，清心咒念得越大声，旋花的心里却越来越慌乱。约莫半柱香过去了，她还是感觉不到任何变化，只有呼吸因灵力的流逝而开始气喘。正当她脑海中苦苦思索着梅墨清交的心法口诀中可有什么此时能逃离青芒桎梏时，才发觉自己挺不学无术的。

　　忧伤满怀与她已是无病呻咛，清心咒救不了她，梅墨清救不了她，似乎除了等死一途再无其他办法……勃然而怒！猛地涌上心头充斥胸口，压抑不了!

　　不甘心！她不甘心！

　　气沉丹田，摒除杂念，双目再次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澈，一双墨瞳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片青芒渐盛渐强。调动全身所有剩余的灵力，嘴角一抹苦涩，弱不可语，但她不能放弃。凝气结神，将灵力汇聚于右掌，望了一眼掌心微弱的淡绿色小火苗，这是她全部的灵力了，咬紧牙关，冲着青芒吞没的屋墙打上去—

　　没有灵力相遇的冲击，没有灵压的反弹，用力之下一个倾斜，她整个人没入了青芒之中。

　　霸道的青芒转眼间消失无影，小柴屋里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昏暗，只留下干净的地面上几滴暗红，还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