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5、闹贼

　　此时远在紫金阙的梅墨清，抚摸上右手手腕处的灼热。终是停歇了，她也该消停了吧，心想着，桃花染似的薄唇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梅掌司，玉帝钦赐的上品好酒，来来，一定要多喝几杯！”太上老君嗜酒如命，可惜今儿个太白金星领差未归，只得拉着闲散的梅墨清来凑个数了。喝酒嘛，也是需要个伴的。

　　这太上老君一闻酒香就垂涎三尺，哪还分得清是否好酒？怕是太白金星此次迟迟未回天庭复命，这老头自个儿没心情独醉。也罢，今儿个心情不错，不妨就与老君小酌一番，一来解了老头的馋，二来自己最近也着实有些疲乏，偶尔松弛一下也不为过。

　　端起酒盏，羊脂如凝白玉无瑕，“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琼浆玉液也只有如此名贵酒器方可衬之！”凑近闻之酒香浓烈，浅尝即止，入口化绵，顺喉而下干净爽滑，辛辣之中带着甘甜。梅墨清不禁蹙眉，“这酒？”

　　“酒之所兴，肇自上皇，或云仪狄，一日杜康!”太上老君兴致勃勃地接上话头，“这正是失传七百年之久的杜康酒啊！梅掌司，来！小酌岂止渴？随老夫痛饮三杯方知其中滋味！来来来！”

　　真不知又是哪路神仙，连这人间极品都能弄来？！梅墨清不禁再次被扑鼻香味深深吸引，回味方才滋味，忍不住赞叹，“好酒！”一掌重重拍上膝头，竟一改昔日性情，令太上老君有刹那又见那个豪爽的南境将神。

　　“梅掌司，干！”

　　“干！”

　　忽地手腕处又一阵灼热，这丫头!只是这次灼热显得异常，迟迟未退却。梅墨清顾不得手中的酒盏和太上老君停在半途的举杯相邀，撩起袖子，这是？！

　　竟出现了裂缝？！哈！“哈哈哈哈！”错愕地瞪着眼前一片青雾薄障裂开了一道细缝，旋花在荒废了一整日精疲力竭后，头一次笑不可遏。

　　再次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掌心的一团绿焰，不再是发出莹莹光芒般的微弱，而是接近身上衣裳的墨玉绿。刚刚她并未提升灵力，因为根本就毫无灵力可用了，可这股灵压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不管了！深吸了口气，回忆着方才的那一掌，想像着依样画葫芦，当绿焰的颜色转淡而浓时，她毫不犹豫冲着那道裂缝，又挥出了一掌—

　　灼热烫人，青芒一闪即逝，赤焰红应声碎裂。

　　青雾薄障被撕裂了一个狭长的缺口，瞬间屏障另一边的风声笑语夹杂间歇不断传入她的耳朵，心头立刻被好奇满满占据，她迫不及待地钻入了裂缝。

　　她居然成功了？！看着脚下一地殷红残缺碎屑，这虽不是上及千年而溶的朱砂石，可也与掌司殿的石英相伴相生三百年有余，朱砂本身属低温矿中产物，与他掌司殿布下所用的灵力可互相感应。只是万万估摸错了那株旋花的本事啊！一线暗红划过眼底。

　　太上老君搁下酒盏，揉了揉昏花老眼，梅墨清的那双墨瞳依旧墨沉如水，只是嘴角挂着的笑意，寒凉刺目。

　　“梅掌司，这是？”太上老君迟疑地看了看他，又去看地上，“那是？”

　　衣袖拂过，一地殷红随着清风化为微尘，消失无踪。梅墨清朝同席而坐的太上老君，欠身颔首一礼，“老君见笑，今日这酒怕是喝不成了，墨清不得不先行告辞。”说着，他的左手掌心白光泛起，一柄青铜剑飞驰而来，稳稳地停于他的脚边。踏上剑身，梅墨清又歉意地看了看举杯叹气的老头，知是自己扫兴了，“告辞。”无奈，衣袂飘飘，乘风而去。

　　太上老君幽怨地瞅了着渐行渐远那柄嗡嗡作响的青铜剑，方才一眼剑身已是锈迹斑驳，嘴里仍嘟囔着，“有什么事能比得上喝酒此等大事？哎。”

　　“闹贼。”

　　伴随着清风传入老头的耳里，语调悠远，若是仔细分辨，还能听得梅墨清的一丝苦笑。

　　青松连绵，身躯直立耸入云霄，柏树蜿蜒，遒劲苍老嵯峨挺拔。阴暗的山林中，老槐树皱巴着脸皮，戏谑的睨视于脚下。柳木依依，绿丝绦垂荡在山涧小溪两旁。五棵榕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颇有蔚然成林之势，树枝上垂挂下数千条锈褐色气根落地入土，柱根相连，柱枝相托，枝叶扩展实像遮天蔽日之举。红豆杉、香樟、黄杨木各自延展自成一片，朴树、银桦、泡桐在石缝处扎根落脚独自挣扎。

　　唯独孤单的银杏，历经千年风雨轮回，依然昂首挺胸屹立于山石之间，金黄色的树冠浓密宽厚，被遮挡的阳光无法穿透，满树的金黄却像更镀上一层金箔，耀眼而神圣。粗壮的树干表皮上一道狰狞的伤痕从分支处伸延至树根，似在诉说风雨刀霜的历史。

　　抬头是一眼望无垠的火烧云，这里栽种最多的是这片树皮粗糙却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的凤凰木，花开炽热炎炎，恍如传说中的南境之国。

　　这儿的山林不分季节，这儿的树木没有花期，氤氲缭绕，晨雾遮暮，如梦如幻。天上竟有如此仙境？！她从未见过。嘴巴因为太惊讶忘记了合上，目光痴迷得流连在美景之中，而往返,而—“啊！”一脚踩空。

　　幸好身下是厚实的落叶层层叠叠，她不由笑骂自己的大惊小怪。忽然，脑袋上不停落下的五彩迷蒙了她的双眼，目不转睛的望着纷纷落叶，清澈的目光逐渐呆滞。

　　“她怎的还不苏醒呢？”

　　焦急、担忧的口吻，听声音像年轻的女子，却带着奇怪的口音。

　　“时辰未到。”

　　这个声音苍老沙哑，估计是位上了年纪的。

　　“老槐头你别无所谓似的行不？”

　　拥有奇怪口音的女子显得有些焦急。

　　“她又不会死，你急个屁！”

　　回答她的是依旧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听来他就是老槐头了。忽然，老槐头像是发现了哪里不对劲，佝偻的身躯更弯曲了下来，凑近四平八稳躺在地上的陌生人仔细瞧了起来。

　　呼吸缓慢，不过没断气就行。脸上毫无血色，只要一息尚存就能好。紧闭的眼皮有颤动的迹象，果然不是什么珍贵花种。

　　皱巴巴的脸皮上表情一凛，沟壑纵横的眼角隐隐抽搐，老槐头干枯的手掌猛的抓住她的手腕,“死丫头，醒了就别装死了！”

　　“哇！”突如其来的阴冷刺骨，惊得旋花也不得不清醒过来，立刻睁开眼睛坐起身，一阵晕眩又让眼前一黑。

　　“老槐头！”年轻女子真是拿这一千五百年的老槐树没有办法，娇喝一声，“这丫头若是死了，看你怎的向将军交代！”双手叉腰，瞪向他还抓在人家手腕的爪子。

　　“哼！”一声，老槐头送开了干枯的爪子，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醒来还装模做样的丫头，“死丫头，修为尚不足千年，怎能轻而易举破坏此处结界？！是否还有其他上仙相助？说！”语气轻蔑，颇有门缝里瞧她的气势。

　　说？说什么？瞧着眼前的老头面目狰狞，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想了想，旋花选了个比较容易说服他且让自己相信的说法，“我迷路了。”这个最接近真实情况。

　　静默三秒—“哎呀您老别冲动！”年轻女子飞扑上前挡在了这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丫头跟前，直面老槐头举起的右手，蓝黑火焰在五指间骤然跳跃。

　　“躲开！既不肯说实话，必有不可告人之由！待我杀了这只旋花妖后，再向将军负荆请罪！”

　　老槐头的话说来掷地有声，充满大义凛然之气，可问题是—“为什么？就因我说的是实话？而这实话与您心中想法不一样么，就要杀我？”旋花装傻充楞了近千年，向来只懂明哲保身之理，竟再次遇到不问缘由就想对她痛下杀手的神仙，“简直—”

　　上回差点死在梅墨清的威压下，八百年修为被毁是自己付出的惨痛代价，瑶池底一待二十年。虽梅墨清后又传于她五百年，可她历经百年又百年艰苦习得的所有法术全部消失殆尽。一想到梅墨清近似施舍的态度，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又思及他凤目半眯，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又萎靡了。
　　她打不过梅墨清，也打不过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老头。沮丧、无奈将满腔怒火生生压制，“您老简直就是冤枉好人！呜呜……”三十六计哭为上策。

　　于是，老槐头与她跟前的女子由惊讶转为诧异，由诧异到错愕，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境地的陌生丫头哭得梨花带雨，委屈万分—他们简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