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42、谷主

　　穿过空落落的小院子，跨过低矮的门槛，步入陈设简单的堂屋，一张细竹条交叉编制而成的屏风挡住了往后院的去路。三两步绕过屏风转至后院，豁然开朗—成片高耸笔直的绿竹随着清风阵阵散发出淡淡竹子清香，悠然心间提神醒脑，往前走去，竹林深处一间小木屋隐隐绰绰可见，万绿丛中佳人悄然而立，一身红妆娇艳似火。

　　待他们走得更近了，看得更清了。

　　明眸如银河的光辉，皓齿如被海水洗净的贝壳，两颊绯云如天际的朝霞，秀发乌黑柔顺随风温柔起伏，即使只是浅浅一笑，也笑得百媚丛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赛过嫦娥和月兔。”

　　无毛彩凤突如其来的抒发感慨，令佳人“扑哧”笑出了声。

　　一听这胡言乱语，程婆婆不得不提醒他们，语气比先前倒缓和了不少，“还不见过谷主。”

　　虽说无毛彩凤的比喻不伦不类，嫦娥她也没看到过，可眼前的这位女子真的很美丽也很动人心神，被程婆婆一喊瞬间回过神，一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见、见过……”想行个礼，手脚却不知该如何摆放。看了一眼无毛彩凤，还楞在那儿呢。

　　“不必客气，称我鸢姑即可。”逐仙谷谷主—鸢姑朝他俩虚空抬了抬手，下一句却令二人身形一顿，某人更是差点栽倒在地—“梅将军别来无恙，此番进谷是准备好娶我为妻了吗？”语带调笑，半真半假。

　　可是眼神骗不了人，那双明眸中倒映出掌司上仙的身影，清清楚楚，真真切切。酸楚、苦涩，无声的低下了头，她没有勇气去看掌司上仙，不敢看，他的眼里看到会是谁？

　　“梅墨清见过谷主，程婆婆把我们此次的来意想必已经告诉谷主，还望谷主行个方便，不甚感激。”诚恳的态度，恭顺的模样，梅墨清有礼有节的就像没听见鸢姑的话。

　　“那件事啊？婆婆说了。你们随意，不用顾虑我。但是—”故意拖长了调，加重“但是”二字，鸢姑岂会不知他避而不谈不就是想转移话题，她偏不遂他的愿，“梅将军现在必须回答我这个问题—你准备好娶我了吗？”

　　掌司上仙以为不答腔人家就不会追问下去？什么叫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就是现在。“哎。”林纷不知觉地叹了口气，叹完才发现为时已晚。

　　“你叹什么气？”想哭的人是他才对，这么个美貌女子偏就是个急性子，就不能了解了解他嘛？真是。罢了罢了，谁让人家先来后到呢？无毛彩凤哀悼着被扼杀在土壤里的萌芽小心思，拽过林纷的一只胳膊，“既然谷主点头了，那就感激不尽了！梅掌司，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我们俩就先回避了啊，这丫头估摸昨晚没睡好，脑袋还不清楚待这儿只会破坏气氛，走啦走啦~梅掌司，继续啊~”说完还冲着梅墨清意有所指的挤眉弄眼。

　　胳膊被拽得生疼，她就是一步都不想动，不愿挪。可，她又能做什么？于是，林纷胸中憋屈，还是忍无可忍去看梅墨清—

　　“先出去，我一会就出来。”

　　咕噜咕噜三下五除二，无毛彩凤将一杯被他嫌弃茶叶粗糙的茶水喝完，坐在竹椅上翘起二郎腿，看着躲在屏风后探出半个身子一个劲往后院张望的林纷，皱了皱眉，“不嫌累吗你？”

　　“闭嘴。”林纷很累，脖子伸长了也看不清竹林深处的两人，更遑论听得见才有鬼。

　　“坐下喝茶，你这样会让我以为你在妒忌鸢姑。”

　　无毛彩凤只是随口这么一调侃胡言乱语来着，没想到她倒是立马调转头随手拖了张竹椅，靠着屏风就坐下了，动作迅速得令人咋舌。再看林纷，居然没有驳回他的话，难道？无毛彩凤脑袋一歪，“被我说中了？”

　　眼睛都不眨，林纷回嘴回得也很迅速，“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话中有话，“此话怎讲？”凭无毛彩凤的智商，猜不着。

　　“哎，”学着他的样子，林纷也将脑袋朝着他一歪，“你说，梅掌司与那谷主万一聊得一欢，情那么一投意这么一和，还有闲功夫来管你的躯壳在哪儿？还不是要本小姐给你找去？你觉得，本小姐找得到吗？”

　　无毛彩凤脸色一变，眨巴眨巴眼。

　　“退一万步说，即使我们找到了你那壳，就凭我们两个，”林纷搔了搔头皮，“错了，你最多算半个。就凭我们一个半，打得过轻而易举就拘了你那壳的人？说不定下场就程婆婆说的那样咯！”

　　“哪样？”无毛彩凤的嘴角已经抽搐了。

　　只见林纷两手一摊，“往前数三千年走出这儿的只有梅掌司，往后数三千年出去的还是梅掌司。我跟你，就在这逐仙谷随便找个地方随便一埋，等着坟头的草再长三千年吧。”

　　“那个，我觉得梅掌司应该不会不管我们哦？”无毛彩凤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哎，情字一劫，妖避不过，仙躲不开啊！”心里忿忿地想，嘴上恨恨的说，当着无毛彩凤的面林纷都懒得装无知。

　　无毛彩凤已经佩服得只差五体投地了，立起身，朝她双手抱拳，“在下已无能为力，你好自为之，保重。”说完，指了指她身后。

　　不详的预感总是来得那么快。林纷硬着头皮不回头，却立刻调整了坐姿，然后慢慢转过身，端庄得体的微微一笑，“掌司上仙，您和谷主定好日子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除了佩服，无毛彩凤想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装傻装得炉火纯青估计是当一技傍身使的，林纷问得坦坦荡荡。

　　再看梅掌司，已经不似先前站在屏风后的高深莫测的表情，意外地，竟对林纷笑脸相迎，说到，“带你来是办正事的，不是来管闲事的。”温柔得像是换了个人—从阎王殿来的。

　　林纷也笑眯了眼，“是，谨遵掌司上仙之命。”

　　这气氛，若是他还察不觉真变傻子了。无毛彩凤趁梅墨清再度开口前，提起林纷的衣领子就往门外走，“梅掌司，接下来我们去哪儿？”边走边问。

　　梅墨清咬了咬牙，迸出三个字，“九、天、下。”

　　后院竹林中

　　“谷主，他们走远了。”

　　“嗯。”

　　鸢姑依然伫立在原地眺望着堂屋的方向，程婆婆于心不忍，“其实你大可留住他的，只要……”

　　“你不必说了，我懂。”鸢姑料到她想说什么，不等她说完便打断。

　　“那为何……”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只是无意间路过，风景再美，欣赏一下足矣。”

　　透过枝叶影绰，鸢姑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个稚嫩青葱，轻狂张扬，手持宝剑恣意妄为的少年将军，向她走来，坚定的眼神，带着浓重的哀伤。

　　从未停驻，何来留下。

　　一朝成仙，遥想人间苍生百态，从二品登紫金，指点江山成败。轮回三世，饮黄泉，忘，至情至爱，谁言道，四海澜，不及白雪蔼蔼。烈火轰雷，吾只笑叹，上天无眼。六曲阑干一霎清明，往生花开，举七尺灵台，祈佛祖，日月逾迈。奈何，八荒弃废木，悲，露往霜来，俱往矣，九天下，可曾方心未艾。

　　沿着村路小径蜿蜒曲折，顺山势往高地寻去，林纷三人在一处看来与鸢姑那儿别无二致的简陋篱笆小院前往里望去，“九天下”黑底白字匾额歪歪斜斜挂在破旧的堂屋屋檐下，有种随时一阵风都能使其掉下的危险。梅墨清先一步跨入，他们也不敢多言，紧跟着走进堂屋，无暇细看屋里的样貌，又一座竹条交叉编制的屏风挡住了屋后的光景。

　　熟门熟路的，一团青芒照亮了整个屋子，梅墨清只一句“跟上。”，便一脚迈进了屏风。

　　一池湖绿烟波荡漾，青山远黛隔岸相望，他们站在湖中央，脚下是清澈如镜的湖面。无毛彩凤好奇得伸出一只脚用足尖去触碰周围的水面，平平稳稳无碍，索性大起了胆子向前走去。林纷想依样画葫芦，身子才倾了倾，便晃了神，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进湖里去的一刹那，长臂一伸已将她揽进怀中。

　　“杂念太多。”

　　鼻尖嗅到若有似无梅香，林纷的杂念又多了一些，两只胳膊腾悬在半空无处安放。咬了咬唇，没什么底气的辩解，“或许是修为不到家。”胳膊累了，挪到了他的腰间环住，等着下一秒被推开，她是故意的。

　　“你们磨磨蹭蹭的干嘛呢？”

　　无毛彩凤回头不见他们，又转了过来，一眼就瞧见林纷往后倒去，干脆利落地跌进了湖里。

　　幸好水不深，折腾了几下呛了两口，林纷浮出水面，映入眼帘的是无毛彩凤夸张的笑容，逆光下，掌司上仙不发一语，表情捉摸不透。

　　拒绝了无毛彩凤诸如游过去此类的好心提议，被无毛彩凤断然否定背她过去的强烈要求，林纷湿嗒嗒的杵在梅墨清身边，衣裙还不在不停滴水，自己的一只爪子还无羞无臊地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除了干着急，她已没勇气再看他。

　　“想好了吗？游过去还是继续耗着？”梅墨清只觉胸中堵闷，无处发泄，一不顺意，语带嘲讽地冲着她。

　　难道她只能被这区区十来丈宽的湖面难倒？哎，“掌司上仙，怎么办？”欲哭无泪，配合湿漉漉的一身，此刻的林纷希望自己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因为她，连灵力都使不出？！

　　瞪着她，“麻烦。”莫名的又不忍，梅墨清抓起她手，身体一轻，向对岸飞去。手刚搭上她，梅墨清便感觉出了她的灵力正在流失，难道是这湖水其中有怪？九天下不曾与他说起过。

　　云雾缭绕如梦似幻，“九天下”的石碑竖立在山脚的台阶侧，横折竖勾随意潦草，看不出刻刀的着力点，三字就像是浮于石碑之上。林纷猜想，书写之人想必是敷衍了事的状态刻上的。

　　拾阶而上，苔藓横生几乎布满了踏脚处，滑腻得她举步维艰，反瞧那只无毛彩凤，心无旁骛欣赏沿途的风景，一步步倒是飞快。

　　心里憋屈，林纷不禁自言自语，“这是多久没人来了啊？苔藓能长这么厚？”无奈，想望望前路，却看见掌司上仙突然停下了脚步。

　　梅墨清不确定地注视着她，“哪有苔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