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花问梅》萤飞秋窗

41、进谷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只是—一身黑色对襟襦裙，腰系白色绸带，足蹬黑布鞋，一头乌黑的秀发绾了个飞天髻，一朵白色雏菊是唯一的装饰—打扮得却像个送葬的。

　　“程婆婆，许久未见，您老安好？”撤去结界，梅墨清恭敬地行了个礼。
　　婆婆？！掌司上仙称呼小姑娘“婆婆”!林纷震惊得直瞅她，不过二八年华的样子，看着比自己还要年轻。

　　“是许久啦！久得我快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会见到梅将军了！”程婆婆笑得开怀，接着随手一指，“让那丫头把嘴闭上，太难看了。”

　　她只是一时太过讶异嘛。接收到掌司上仙的警告，林纷连忙合上了快脱臼的下巴不过，仍眨巴着眼睛不住地打量这位程婆婆，偷偷的。

　　“不知，梅将军此趟入谷所为何事？”程婆婆问得直接，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笑吟吟的脸上不掩疑问。

　　略过虚与委蛇，梅墨清也就跟着开门见山，“敢问婆婆可知，是哪位拘了他的本体在这山谷中？”从衣袖中取出无毛彩凤依附的青色尾羽，展现在程婆婆的眼前。

　　程婆婆扫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根尾羽的所属，“凤族？”神族后裔，打这一族内丹的妖魔鬼怪多了去，谁不知成年神族的一颗内丹抵得上万年的修炼，就连自视甚高的神仙，也难说有不动心的，“他的本体在谷中？”可逐仙谷素来与世无争，怎么可能

　　“梅将军为何认为凤族本体会在这山谷之中？”程婆婆渐渐冷下脸，“老婆子守了这逐仙谷三千余年，从未曾见过他进过山谷，何况他的元神尚在，难道梅将军以为进了这山谷能安然无事的出去吗？”他也太小看她这守门人了。

　　“那可曾有人出来？”听得明白的林纷却不明白这程婆婆在生什么气，不等掌司上仙回话她先插了个嘴，遭来一个白眼。

　　“逐仙谷，有妖，有魔，就是没有人，更没有神仙！你们回去吧，这儿没你们要找的东西。”字字强硬，句句嘲讽，说完，手一伸，程婆婆做了个送客的姿势。

　　这婆婆的脾气真不是一般的大。为难地她只得求救地望向掌司上仙，换来的又是平白一个瞪眼。

　　就她话多。梅墨清没有说话，反手将尾羽丢在地上，无毛彩凤的元神咻地冒了出来，嘴里还嚷着，“梅掌司，你就不能客气点嘛！”一边嚷一边还不忘将尾羽捡起藏进衣襟，最后一根毛了。

　　先前还冷着脸的程婆婆没有被无毛彩凤突然冒出的元神吓到，但在看清他的模样后大惊失色,“你的印记怎么会变成这样？！”

　　无毛彩凤扭头看着她，一脸的茫然。林纷也是。什么印记？

　　梅墨清敛下眼，轻轻叹了口气，“婆婆现在明白了我为何会肯定他的本体在这谷中？”

　　“不可能！三千年来除了你，根本没人进来，也没有人踏出这儿一步！”

　　程婆婆的话令林纷吃了一惊，掌司上仙进过逐仙谷？！婆婆的反应更是不止林纷感到奇怪，无毛彩凤也不明所以，“能麻烦你们，谁给老子解释一下？”

　　“你的脖子上，”程婆婆仿佛一瞬间变了，虽仍是俊俏的丫头模样，声音却满是沧桑，沙哑着喉咙，“这个印记只要进入逐仙谷就会慢慢显现。你的印记已经呈现暗红，证明你的本体在谷中，而且……命在旦夕。”

　　林纷眼皮一跳，忙凑近了去看，无毛彩凤细嫩的脖子上露出一截暗红，形状像—

　　“喂！你做什么？！”

　　—只觉脖颈处一凉，林纷二话不说扯开了他的领子，无毛彩凤被她的举动吓到倒抽一口气，想去抓衣襟，被她不客气的拍开爪子。

　　一只拢起羽翼颔首收爪的凤凰图腾，沿着他的脖颈往下直到肩胛骨，通体暗红像血凝固住了一样。无毛彩凤顺着林纷的目光，也看傻了眼。

　　“进入逐仙谷就会有？你有没有？”说着，无毛彩凤就去掀林纷遮住脖子的长发，“没有。身上呢？”

　　在他的爪子触碰到她的衣襟前就被狠狠的打掉了。又瞧了眼那只低眉顺眼的凤凰印记，林纷迅速后退躲到掌司上仙身后。不死心的无毛彩凤又去盯着梅墨清的身上乱瞧，“梅掌司你……”然后，对上一双冷冰冰的墨瞳。

　　在无毛彩凤被那双眼睛冰冻得背脊发寒的时候，梅墨清转向了陷入沉思的程婆婆，“婆婆，我们现在能进谷了吗？”

　　被话语惊醒的程婆婆，神色复杂的来回打量着三人，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松了口，“进去吧。”

　　就这样，林纷跟着梅墨清，五步开外是不敢靠近的无毛彩凤，一行三人随着程婆婆走入山谷深处。

　　程婆婆缓步前行，谁都没提能否御剑，不紧不慢的约莫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村落依山势而建，连绵、错落，淙淙山涧从村前流淌而过。山也不再是初进山谷时所见的荒芜，郁郁葱葱的青绿覆盖群山，一丛丛的艳红躲在青山和村落之间，仔细分辨下，竟是鸢尾？！

　　百花园里有蓝紫和洁白的两种鸢尾，栽植数量不多，它们喜爱浅水与湿润的土壤，并不名贵，和她一样。可，红色的鸢尾花，林纷从未见过。想问程婆婆，但婆婆自进谷后便不再开口，想问掌司上仙—瞅了一眼，还是以后有机会再问吧。难怪无毛彩凤躲在她身后，掌司上仙的脸色也不是太好。

　　经过青草蔓蔓的小路，绕过一片竹林，程婆婆带着他们走到一处被篱笆围起的院子前，半人高的竹门虚掩着。程婆婆停下了脚步，头也不回地开口到，“你们等着，我去通报谷主。”然后，径直推门而入。

　　被撇下的三人，除了梅墨清神色坦然之外，林纷与无毛彩凤两个目目相觑，好不尴尬。无毛彩凤摸摸鼻子，“我们哪儿得罪她了吗？”林纷想了想，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不确定。但有一件事她很想知道，满腹的疑问这件事最重要。林纷踱着步靠近篱笆，探头往院子里瞧去，“掌司上仙，婆婆说你来过这”状似随意的问道。

　　“嗯。”

　　“哦，那就难怪你会对这儿这么熟悉了。”那为何还要在阎王殿的时候说那番危言耸听的话语？！还说得有多么无奈似的！早说他来过，而且来去自如，她还来个屁？！害她内疚、焦虑了一个晚上。林纷心里腹诽不已，转念一想，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对着空落落的院子自嘲的笑了笑。

　　梅墨清看着她鬼鬼祟祟的背影，“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就好奇。”好奇他为何非要她进谷。只是现在听了程婆婆的话后，多了一层担忧，那只丑鸟—收回脑袋转过身子望向那只丑鸟，失去本体的元神竟不是虚幻的还能触碰，或许这就是神族不同寻常的地方；曾经就是一只乌漆漆的丑乌鸦，元神倒是意外的可爱，胖乎乎的脸蛋上一对神采奕奕的黑眼珠，笑起来弯弯得像昨晚的玄月，整齐的白牙配上两个酒窝，与他那贪吃的性格倒是相得益彰。

　　“喂，你虎视眈眈地盯着老子做甚？”无毛彩凤被她的目不转睛瞧得浑身难受，别扭地转动着微胖的身体，故作镇定地装作忽视她，去欣赏远处的风景，怎知，背脊的寒气却更强烈了。

　　担忧，程婆婆的话清晰在耳—命在旦夕。林纷咧嘴给了他一个笑容，“我在想，你这么肥，拿回了本体可怎么飞上天呢？”他说他是为了救她，虽然那天她实际并未感受到危险，可他确实遭到了暗算—

　　记忆回到两天前，回到她被掌司上仙一路从奈何桥拖到阎王殿后花园直到掌司殿的那一天，无毛彩凤抱着新仇旧账一起清算的时候。她逃出了掌司殿，无毛彩凤追至百花园，她躲进了灌木丛，无毛彩凤举起利爪威胁着要铲平那。现在想想，她当时挺傻的，他敢嘛？！后来，他们在百花园拳脚相向，被百花之王牡丹怒吼一声“滚出去！”，她火烧屁股般滚了出去，滚回了掌司殿。无奈，无毛彩凤就是不愿放过她，若不是掌司上仙见死不救，她又怎会干脆豁出去又去跟这只丑鸟打得不可开交？然后就，你不撒手我不撤腿一路打到西天门外。

　　事情发生得太意外，除了一道白光差点闪瞎她的眼。她能看见的时候，无毛彩凤已经元神被逼出了本体，而他的本体—那只丑鸟已消失不见。

　　“你……是谁？”她甚至不认识突然冒出的男子，白布衫白裤衩的白胖子，哪来的？

　　“笨蛋！”

　　无毛彩凤叫她拿个主意。去找月老，估计月老会被活活气死；回掌司殿，林纷那会真没那个胆子。思来想去，两人一合计“找阎王爷！”又是一路狂奔，无毛彩凤脚不停嘴也不歇，无非就是“老子为了救你……”

　　林纷两眼一翻，随便了，就当他救了她吧，只求耳根子清静，一小会也行。

　　现在无毛彩凤穿着的这套松垮垮油腻腻的衣衫长裤还是崔判官的呢，可怜的崔判官在阎王爷的威严下极其不情愿的借了这套衣袍给他，白胖子变成了红胖子。

　　“你笑什么？老子哪里胖了？老子不胖！老子要多俊有多俊！”

　　无毛彩凤不乐意的声音搭配孩子气的表情，拉回了林纷的思绪。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她不介意继续听他啰嗦。听他说“老子不爱修炼老子爱美食，不是老子要长成黑不溜秋那是老子还没长开……”心一酸又一软，林纷第一次没有反驳他“嗯嗯，不胖，很俊。”

　　无毛彩凤被噎住了，不自在地低下头去踢脚边的小石子，嘴里喃喃自语，“不会是被老子迷住了吧？”脸一热，脑袋埋得更低了。

　　“聊完了吗？程婆婆出来了。”

　　拂去莫名浮上的不耐情绪，梅墨清无情的打断太过专心的二人，转身等着朝他们走来的程婆婆。

　　程婆婆站在竹门一侧，不看他们一眼，冷淡的说到，“谷主有请。”